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日,秦飒工作室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安静。
不是空无一人的寂静,而是专注工作时的沉静——连呼吸都变得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工作台上,那个民国青花瓷碗静静地立着,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碗边缘的缺口和表面的裂纹,此刻不再只是破损,而是时间的印记,故事的载体。
秦飒已经在这个碗前坐了三个小时。
她右手拿着一支极细的毛笔,笔尖蘸着调好的大漆——不是现代的快干漆,而是传统的生漆,需要特定的温度和湿度才能缓慢固化。左手边的小碟子里是细细研磨过的金粉,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妙的光。
这是金缮修复,但和常见的华丽风格不同,她选择了极其克制的方式。不是用金粉遮盖裂纹,而是只沿着裂纹的最细微处,用几乎看不见的金线勾勒出纹理的走向。缺口处,她也没有用大块的金色填补,而是用漆和金粉做出一个极其纤细的修补,像一道温和的光缝合了伤口。
每一笔都需要绝对的专注。手要稳,呼吸要匀,眼睛要准。大漆一旦涂上就不能修改,金粉一旦粘附就永久固定。这是一种不可逆的创作过程,每一步都必须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石研坐在工作室另一侧,相机架在三脚架上,但她没有频繁拍摄。只是偶尔,当光线在某个角度达到完美,或者秦飒的表情进入某种深度的专注状态时,她才轻轻按下快门。快门声被调到最轻,几乎听不见。
下午三点,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正好照在工作台上。青花瓷碗在自然光下呈现出更丰富的色彩层次——青花的蓝不是单一的,而是从深靛到浅碧的渐变;白瓷的底色也不是纯白,而是带着微微的米黄,像陈年的宣纸。
秦飒停下笔,退后半步,眯起眼睛观察。金色的线条在自然光中几乎看不见,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瞥见一丝微光。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不是炫耀修补,而是让修补成为需要仔细观看才能发现的秘密。
“要喝茶吗?”石研轻声问。
秦飒点点头,但没有立刻离开工作台。她还在观察那个碗,思考着下一步。大漆需要至少八小时才能表干,二十四小时才能初步固化。在这期间不能触碰,不能移动,需要保持恒定的温湿度。
石研泡了简单的绿茶,用一个普通的白瓷杯端过来。秦飒接过,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但眼睛仍看着那个碗。
“你在想什么?”石研问,也在旁边坐下。
“我在想……”秦飒缓缓说,“修复和创作的区别。”
“有区别吗?”
“有。”秦飒喝了一口茶,温度刚好,“创作是从无到有,从空白开始构建。修复是从有到有,在已有的基础上重新构建。创作是加法,修复是加法和减法的微妙平衡。”
石研思考着这个说法:“那‘修复’系列呢?它应该更接近创作还是修复?”
“这正是我在探索的。”秦飒放下茶杯,“如果我完全遵循传统修复方法,那只是技术的展示。但如果我完全自由发挥,那可能失去了修复的本意——让破损的物品重新获得功能性和完整性。”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石研:“你今天拍的照片,能让我看看吗?”
石研把相机递过去。秦飒翻阅着今天拍摄的照片——不同角度的碗,不同光线下的细节,她自己工作时的手和表情。
有一张照片她停留了很久:那是她的手正在填补缺口,阳光从侧面照过来,在她的手和碗之间投下清晰的影子。手上的细微纹路、漆笔的笔毛、碗的青花纹样,在照片中形成了一个复杂而和谐的构图。
“这张很好。”秦飒说,“不只是记录,而是呈现了‘修复’这个动作本身的质感。”
“因为它捕捉到了那个‘之间’的状态。”石研解释,“不是在修复之前,也不是在修复之后,而是在修复之中——那个不确定的、动态的、充满可能性的时刻。”
“修复之中……”秦飒重复这个词,“也许这就是这个系列的核心。不是展示完美的修复结果,而是呈现修复的过程,那个在破碎与完整之间、在失去与获得之间、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的状态。”
这个认知让她眼睛亮了起来。她突然知道这个系列该怎么做了——不是一组修复好的物品,而是一组处于不同修复阶段的物品,展示修复过程中的不同状态和选择。
她立刻起身,走到工作台旁的架子上。那里放着其他待修复的物品:一个裂成两半的陶罐,一个缺角的砚台,一个表面剥落的漆盒,一个框架松动的刺绣。
原本她计划一件件修复,但现在有了新想法。也许应该同时进行多个修复,记录每个阶段,然后并置展示——让观众看到修复不是线性过程,而是一系列的选择、尝试、调整。
“我想改变计划。”秦飒转身对石研说,“不做七件修复完成的作品,而是做三组,每组展示同一物品修复过程中的三个关键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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