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秋风卷起海边特有的咸腥，吹打着太和派弟子居所简陋的院门，发出吱呀的轻响。
院中，向云舟刚结束今日的吐纳，正指点着几个刚入内门的少年演练基础剑诀。
他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真气圆满的气息虽不甚磅礴，却也凝实。作为太乐县学堂带教师长，他尽职尽责，只是眼底深处，总藏着一丝对更广阔天地的渴望与对修为停滞的焦虑。
“云舟！”
一声压抑着激动、甚至带着点嘶哑的呼唤从院门口传来。向云舟转头，只见父亲向天明站在那里，枯槁的脸上竟泛着一种异样的、近乎病态的红晕，那双平日里被愁苦和疲惫占据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他。
“爹？您怎么来了？”
向云舟挥手让少年们自行练习，快步迎上。父亲的气息更加衰败，但眼神中的情绪却让他心头莫名一跳。
向天明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力道大得出奇，勒得向云舟生疼。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快，收拾一下，跟我走！即刻回山门！”
“回山门？现在？”向云舟一愣，寻常弟子若无传召，岂能擅自回去？“爹，发生什么事了？我们……”
“别问那么多！”向天明打断他，眼神热切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向云舟没有动，向天明有些急，知道不说清楚，这小子犟牛一样，不会轻易跟自己走。声音压得更低，道：“我们去拜见陆师！”
“”
“陆师？你说的是太…太上长老陆真人？！”向云舟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僵住。
这个名字，在如今的离洲太和派，是活着的传奇，是宗门在风雨飘摇中唯一能抓住的、通向无上仙途的希望灯塔！是他从小听着父亲那带着无限追忆与复杂情绪的故事中，那位如同谪仙般的人物！
父亲要带自己去见他？
巨大的震撼过后，是排山倒海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向云舟。他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声音都因为激动而颤抖得不成样子：“陆…陆真人？！爹！您…您没骗我？我们真的能去拜见陆真人？！”
看着儿子瞬间被点亮、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希冀光芒的眼睛，向天明重重点头：“千真万确！陆师是个念旧的人，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错过了，就真在这离洲烂掉了！”
“好！好！我…我这就去！”向云舟再无半分犹豫，转身几乎是飞奔进屋，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换上一套浆洗得最干净、叠得最整齐的内门弟子道袍，仔细束好发冠，对着水盆里的倒影深吸了好几口气，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狂喜和紧张。
当他收拾停当，重新站到父亲面前时，向天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枯槁的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带着紧张和期许的笑容：“好…好！精神！走！”
他下意识地也用力扯了扯自己那件袖口磨破的旧道袍，仿佛想将最后一丝尊严也扯出来披在身上。
父子二人离开小院，运转身法，趁着夜色穿越横断山脉，在朝阳升起时，刚刚到达太和派山门牌坊！
向云舟的心跳依旧很快，但最初的狂喜在父亲沉默而沉重的步伐以及沿途所见宗门的凋敝景象中，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激动、紧张、敬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他忍不住看向身旁沉默赶路的父亲，此刻脊梁似乎挺直了一些，但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爹，”向云舟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闷，声音带着好奇和探寻，“您…您当年，是怎么认识陆真人的？他…他真如传说中那般神异吗？”
向天明脚步微微一顿，目光投向蜿蜒山道的尽头，那座被黯淡灵光笼罩的主峰，眼神变得有些恍惚，仿佛穿透了八十余年的漫长时光。
“陆师是我带教师长！”向天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深沉的追忆。
向云舟一愣，这个称呼与他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太上长老形象有些格格不入。
“是啊，带教师长。”向天明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混合着崇敬、怀念、羞愧与无限感慨的笑容。
他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语速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的尘埃：“陆师…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但站在那简陋的学堂前，那份气度…嘿，就不是我们能比的。”
向云舟听得入了神，他能想象那个画面：年轻的父亲和一帮同样懵懂的少年，在乡间学堂里，仰望着那位同样年轻却已卓尔不群的师长。
“他…严厉吗？”向云舟忍不住问。
“严厉？”向天明摇摇头，“算不上严厉。但他要求极严！尤其是对打基础。练拳时的发力，差一分劲道都要重新来过。他说，‘万丈高楼平地起，辉煌只能靠自己。’”
他模仿着陆幼安当年的语气，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感慨，接着道：“可惜啊…当时我们之中，真正听进去，并能一丝不苟做到的，没几个。殷凙算一个，哦他现在叫殷玄凙，方烨也算…你爹我…那时心浮气躁，觉得自己天赋不错，先天之气充足，总想着一步登天，学些更‘厉害’的技法、术法…现在想来，真是蠢到家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悔意：“陆师看在眼里，也曾私下提点过我，可惜我选择了我认为对的方向。后来，他离开了太乐县学堂，再后来，便是龙归大海，一飞冲天！而我们…唉！”一声沉重的叹息，道尽了蹉跎半生的无尽酸涩。
父子俩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登上主峰。峰顶禁制森严，但似乎有人提前打了招呼，守卫的弟子看到他们，尤其是看到向天明那张枯槁却带着某种决然神色的脸，并未阻拦，只是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怜悯。
穿过一片笼罩着薄雾的竹林，一座古朴清幽的院落出现在眼前。
院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此地灵气比山下浓郁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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