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骢马的蹄声,
叩击在崎岖的北行山路上,
清脆而孤独,
仿佛是这片沉寂天地间唯一的律动。
卫昭伏在马背上,
初时心中尚存着一股近乎悲壮的决绝,
以及离开李庄时那份理念冲突带来的烦闷与刺痛。
他强迫自己不去回想谢知非那些尖锐的话语,
也不去深思王守澄密信背后的龌龊,
只将全部心神系于一个单纯的目标
——回栾城,
救乡亲。
这是他身为栾城子弟,
无法推卸的血脉责任,
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不掺杂质的“义”。
然而,
这条北归之路,
从他踏出李庄地界,
真正置身于广袤而动荡的天地之间时,
便慢慢以一种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
冲刷着他固有的认知。
起初几日,
尚在东南与中原交界的连绵山区。
景色虽已见萧瑟,
村落却也并非全然死寂。
只是,
那十室五空的景象,
那田畴间肆意生长的荒草,
那偶尔遇见的面黄肌瘦、眼神惊惧如兔的村民,
都像一根根细小的冰刺,
悄无声息地扎进他心里。
他试图下马询问路径,
报出自己过往的军官身份以求取信,
换来的往往是更深的沉默与仓皇的躲藏。
“老乡,
莫怕,
我只是路过,
想问个路……”他的声音尽量放得温和。
那蜷缩在破败屋檐下的老农,
只是拼命摇头,
浑浊的眼中满是警惕,
抱着一个瘦小的孩童,
蜷缩得更紧了。
卫昭默然。
他看得出来,
那不是对胡虏的恐惧,
而是对任何携带兵刃、可能与“兵祸”、“官差”沾边的人,
一种深入骨髓的畏惧。
——这畏惧,
源于何处?
一个疑问,
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
在他心中漾开微澜。
这并非他记忆中那个虽不富足,
却也还算安宁的乡野。
数日后,
踏入中原腹地,
官道逐渐宽阔,
所见景象却愈发触目惊心。
不再是零星的逃荒者,
而是一股股、一片片,
如同溃堤洪水般南逃的难民潮。
他们扶老携幼,
推着破旧的独轮车,
担着寥寥家当,
脸上刻满了疲惫、饥饿与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
哭声、呻吟声、对走散亲人声嘶力竭的呼唤声,
交织在一起,
冲击着卫昭的耳膜。
他勒住马缰,
青骢马不安地打着响鼻。
他目光所及,
尽是褴褛的衣衫、肮脏的面孔、溃烂的伤口。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看到一个妇人抱着已然没了声息的孩子,
呆呆地坐在路边,
眼神空洞,
仿佛灵魂已被抽走;他看到几个半大的孩子,
为了一块发霉的饼饵,
如同野兽般撕打在一起。
一股浓重的悲凉与无力感,
瞬间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谢知非留给他的那个皮囊,
里面的银钱或许能买下不少粮食,
但面对这望不到尽头的人流,
又能救济几人?
他下马,
走到一个看起来略有见识、却同样满面尘灰的老者面前,
递过去自己的水囊。
“老丈,
喝口水。
你们……这是从何处来?
为何……如此凄惨?”
他的声音干涩。
老者感激地接过水囊,
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
然后递给身边一个咳嗽不止的老妪。
他长长叹了口气,
眼中是看透世事的悲凉:
“军爷……是从南边来的吧?
北边……北边待不住了啊!”
“是胡人打过来了?”
卫昭心一紧。
“胡人?”
老者摇头,
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胡人还在关外晃荡,
真要是胡人来了,
或许还能痛快一死……是兵!
是咱们大雍的兵!”
卫昭心头巨震:
“大雍的兵?
难道是……镇北侯的兵马?”
“除了他,
还有谁?”
旁边一个断了手臂、用脏污布条草草包扎的汉子猛地抬起头,
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恨意,
“打着‘清君侧’的旗号,
干的却是比土匪还狠的勾当!
见粮就抢,
见丁就拉!
俺这条胳膊,
就是不肯让他们拉走俺家最后那头耕牛,
被那帮天杀的畜生给砍的!
村里稍微反抗一下,
他们就敢放火烧村!
官府?
朝廷?
屁用没有!
官老爷们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们……他们怎敢如此?!”
卫昭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袁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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