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口的咸风海雾尚未从衣袍上完全散去,朱雄英一行便已北上,沿着京杭大运河,直趋此次代天巡狩的第三站,也是关乎帝国经济命脉的关键节点——漕运改革试点区域,淮安至徐州段。
离了波澜壮阔却也危机四伏的海疆,转入这贯穿南北、舳舻千里的黄金水道,气氛陡然一变。运河之上,舟楫如梭,帆影蔽日,两岸市镇林立,人烟稠密,一派熙攘繁盛的景象。然而,在这表象之下,朱雄英深知,隐藏着的是自前元以来便积重难返的漕运沉疴。
他没有惊动地方,仅以普通官眷船队的名义,混在往来如织的漕船、商船之中,缓缓北上。他要看的,是这运河最真实的一面。
船行缓慢,正合朱雄英之意。他时常立于船头,或是透过舷窗,仔细观察着河上往来船只的形制、载重、航速,留意着沿岸码头、钞关(征税机构)的运作,甚至侧耳倾听着邻近船上船工、商贾的闲聊抱怨。
所见所闻,触目惊心。
官营漕船,大多船体笨重,行速缓慢,且因管理僵化,时常可见空载或半载逆流而上的船只,浪费运力。漕丁役夫面有菜色,精神萎靡,显然待遇不佳,劳役繁重。沿途钞关胥吏,对过往商船敲诈勒索、吃拿卡要之事,时有发生,商贾敢怒不敢言。而一些挂着特定商号旗帜的船只,却往往能畅通无阻,甚至与钞关官吏言笑晏晏,其中猫腻,不言自明。
更让朱雄英注意的是,运河河道本身。部分区段淤塞严重,水流不畅,大型船只通行困难,只得依赖大量纤夫拉拽,效率低下,成本高昂。一些年久失修的堤岸、闸坝,更是潜在的隐患。
“积弊如山,触目惊心啊。”随行的东宫属官,一位精干的中年官员低声叹道。他名叫周忱,是朱标特意选派,精通经济漕务的干才。
朱雄英面色沉静,没有说话,只是将所见弊端一一记在心中。他知道,漕运之弊,盘根错节,牵扯到户部、工部、漕运总督衙门乃至沿线无数官吏、豪强的利益,远比海防更为复杂。
数日后,船队抵达此次漕运试点的核心之一——淮安府。漕运总督衙门便设于此。
得知皇长孙殿下微服而至,漕运总督潘叔正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地赶到码头迎接,跪伏在地,连称“接驾来迟,罪该万死”。
朱雄英没有责怪,只是淡淡道:“潘总督请起,孤此行,意在察看实情,非为兴师问罪。且将试点以来情形,据实报来。”
在漕运总督衙门,潘叔正战战兢兢地汇报了淮安至徐州段试行“官督商运、分段负责、实物与折色并行”新法数月来的情况。
成效是有的。引入部分商船参与运输后,确实分担了官船压力,运输效率在试点初期有所提升,部分商船为了利润,航速也快于官船。分段负责制,也使得船工对固定水道更加熟悉,减少了事故。部分漕粮折色,也减轻了运输损耗和压力。
但问题同样突出,甚至比成效更为刺眼。
“殿下明鉴,”潘叔正苦着脸道,“‘官督商运’,看似美好,然商贾逐利,往往挑肥拣瘦,只愿承运利润高的区段或货物,对于那些水道复杂、利润薄的区段,则百般推诿。且商船与官船协调不易,调度混乱,反生龃龉。”
“分段负责,虽熟水道,却也易生惰性,各段之间推诿责任,交接核验,更是麻烦重重,胥吏趁机索贿。”
“至于折色……”潘叔正声音更低,“更是阻力巨大。地方州县、乃至户部内部,多有反对之声,言称‘祖制不可违’,‘漕粮乃国之根本,岂可轻言折银’?且折色过程中,银钱折算、采购粮食,又生出新的环节,给了不法之徒上下其手之机,臣……臣虽竭力整顿,然收效甚微。”
他最后总结道,语气中充满了无奈:“殿下,非是臣等不尽心,实乃漕运积弊太深,牵涉太广,新法试行,步履维艰啊!”
朱雄英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潘叔正所言,基本印证了他一路上的观察和判断。改革,必然会触动利益,遭遇反弹,这是常态。关键在于,如何找到突破口,如何建立更有效的机制。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提出要亲自去看看试点中最具代表性的“官督商运”码头和负责折色采购的官仓。
在淮安城外的清江浦码头,朱雄英看到了泾渭分明的一幕:一侧是秩序井然、但效率不高的官船泊位;另一侧则是更加繁忙、船型各异,却隐隐有些混乱的商船聚集区。可以看到,一些小吏正在与商船主交涉,表情不耐,而商船主则陪着笑脸,暗中似乎递过了什么。
在负责折色采买的官仓,账目看似清晰,但朱雄英随意问及几笔近期采购粮食的来源、价格时,仓大使便有些支吾,眼神闪烁。
问题,已然清晰。
当晚,朱雄英在下榻的行辕召见了潘叔正、周忱以及几名随行的精通律法、算学的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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