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朱翊钧歪着头,像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学童,“那具体是怎么计算的?一石米到底能活几人?是一人一月,还是三人一月?陕西有多少灾民?五千石粮食能支撑多久?”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像连珠炮一样,打得张居正有些措手不及。这些问题看似琐碎,却环环相扣,直指赈灾措施的细节和实效,哪里像一个十岁孩子能问出来的?
张居正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掩饰自己的失态:“这些具体的数字,需要户部和陕西巡抚详细核算,臣一时也说不清楚。不过陛下放心,朝廷定会全力以赴,绝不会让灾民再受苦难。”
“可是他们已经在受苦了啊。” 朱翊钧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奏折上说,已经有人易子而食了。如果赈银和粮食真的够,他们怎么会这样做?”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 “易子而食” 四个字上,小手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刻意试探的小皇帝,而是真的为那些素未谋面的灾民感到心痛。
张居正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一直低估了这位小皇帝。他以为朱翊钧只是好奇、好学,却没料到他能透过奏折上的文字,感受到那些灾民的痛苦,甚至对朝廷的施政提出如此尖锐的质疑。
“陛下仁心,” 张居正躬身行礼,语气里带着一丝真诚的敬佩,“臣代陕西灾民谢陛下关怀。臣回去后,立刻督促户部和陕西巡抚,重新核算灾情,确保赈银和粮食足额发放,绝不让类似的惨事再发生。”
朱翊钧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重新低下头,看着那份奏折。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稚嫩的脸上,却在他眼底投下了一片与年龄不符的沉凝。
接下来的时间里,朱翊钧按照张居正的指导,开始尝试仿写这份《陕西灾情疏》。他的字依旧歪歪扭扭,常常写错笔画,需要张居正不时纠正,但他写得异常认真,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写 “雪深三尺”,就想起毓庆宫庭院里没过脚踝的积雪,想象着雪深三尺是什么样子;他写 “民房倒塌”,就想起苏州织户被洪水冲毁的草房;他写 “易子而食”,就觉得心口像被堵住一样难受。
张居正站在一旁,看着小皇帝一笔一划地写着,心里百感交集。他突然觉得,教这位陛下写奏折,或许是他做过的最有挑战的事情 —— 因为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孩子,会从这些冰冷的文字里,读出多少他不想让他知道的真相。
午时的梆子敲响时,朱翊钧终于写完了那份仿写的奏折。他放下笔,小手因为用力而有些发抖,脸上却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张先生,您看朕写得怎么样?是不是有点样子了?”
张居正拿起那份仿写的奏折,仔细看着。字迹虽然稚嫩,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尤其是在 “易子而食” 和 “一石米能活几人” 这几处,笔画格外用力,几乎要划破纸背。
“陛下写得很好,” 张居正由衷地赞叹道,“比臣预想的要好得多。只要陛下坚持下去,将来定能批阅奏折,处理朝政,成为一代贤君。”
“真的吗?” 朱翊钧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得到了老师表扬的学生,“那朕以后还要学写更多的奏折,尤其是这种关于灾情的,这样就能知道百姓过得好不好了。”
张居正点点头,心里却突然升起一丝莫名的压力。他看着朱翊钧那双清澈的眼睛,第一次觉得,这位小皇帝或许比他想象的要成熟得多,也难对付得多。
“陛下有这份心,实乃大明之福。” 张居正躬身行礼,“时辰不早了,臣先告退,陛下歇息片刻吧。”
“好,张先生慢走。” 朱翊钧笑着挥手,看着张居正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暖阁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那份仿写的《陕西灾情疏》摊在案上,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大明的繁华与苦难。朱翊钧走到案前,拿起那份奏折,指尖在 “一石米能活几人” 那行字上轻轻摩挲。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举动或许有些冒险,甚至可能引起张居正的警惕,但他不后悔。他就是要让张居正知道,他不是个只会读书写字的孩子,他看得见那些奏折背后的苦难,也听得懂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语背后的敷衍。
“一石米能活几人……” 朱翊钧轻声念着,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朕一定要查清楚,不仅要查清楚陕西的灾情,还要查清楚宣府的冻骨,查清楚苏州的织户…… 朕要让这大明的每一粒米,都能真正救活人。”
窗外的寒风依旧在呼啸,文华殿的角铃发出 “叮铃铃” 的声响,像在为这位小皇帝的决心伴奏。朱翊钧把那份仿写的奏折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里,仿佛揣着一个沉甸甸的承诺。
他知道,学写奏折的学问,不仅仅是如何遣词造句,更重要的是如何透过那些冰冷的文字,看到活生生的百姓,看到一个真实的大明。而这门学问,他才刚刚入门。
但他有信心,也有耐心,把这门学问学好。因为他是大明的皇帝,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他有责任,也有义务,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不再遭受 “易子而食” 的苦难。
阳光透过窗棂,在朱翊钧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照亮了他眼底的坚定和执着。一个十岁孩子的身影,在空旷的文华殿里,显得格外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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