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在王府的朱红廊柱上凝结成细碎的霜花,晨雾尚未散尽,就被一阵沉闷的扫帚声划开。负责清扫前院的老仆王忠缩着脖子,将最后一堆混杂着黄符碎屑、草药残渣的垃圾扫进竹筐,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主院方向——那扇紧闭了三日的朱漆大门,终于在卯时末缓缓打开。
乾珘披着一件玄色貂裘,身影比三日前更加瘦削,墨色的蟒袍穿在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奔书房,而是站在庭院中央,望着满地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青石板出神。那些方士留下的痕迹正在被一点点抹去:铜锅烧黑的印记被砂纸磨去,法棚的木架被拆解成柴薪,就连空气中残留的硫磺与檀香混合的怪味,也在昨夜一场冷雨的冲刷下淡了许多。可他心底的荒芜,却半点没被抚平。
“王爷,晨间寒凉,您还是回屋吧。”福全捧着一件掐丝珐琅暖手炉快步走来,炉身雕刻的缠枝莲纹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他伺候乾珘多年,从少年伴读做到王府大总管,从未见过自家王爷这般模样——曾经在战场上横刀立马、眼神锐利如鹰的人,如今眼底只剩一片沉沉的雾,连指尖都带着挥之不去的颤抖。
乾珘没有接暖手炉,只是淡淡开口:“前院那些方士的底细,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福全连忙回话,“那个东海老道是江南骗钱的惯犯,那面溯光镜是用硝石混着水银做的障眼法;西域喇嘛是从漠北逃过来的假僧人,骷髅头项链是用牛骨刻的;只有那个苗疆巫医是真的,奴才按您的吩咐,给了她一百两黄金,派专人送回苗疆边界了。”
提到“苗疆”二字,乾珘的喉结动了动,声音低了几分:“她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句‘因果循环,强求无益’。”福全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补全,“还说……纳兰姑娘的魂魄被怨气缚着,寻常法子根本招不回来,让您……让您别再折腾了。”
乾珘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转身就往书房走。玄色貂裘的下摆扫过阶前的白霜,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像极了他心底那些抓不住的过往。福全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连忙吩咐小仆把暖手炉送到书房,又让人去厨房炖一碗参汤——王爷已经三天没正经吃顿饭了。
书房的门是厚重的金丝楠木所制,门上挂着一块“静思轩”的匾额,还是先皇御笔亲题。乾珘推开门,一股混杂着墨香、樟香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书架上摆满了经史子集,最上层却孤零零地放着几个不起眼的木盒,那是他母亲临终前托付给他的遗物。母亲是苗疆女子,当年以和亲的身份嫁入王府,一生低调,连这些遗物都带着几分隐秘的气息。
之前为了寻找招魂之法,他把书房翻得乱七八糟,如今那些散落在案上的符箓、方士的手札都被福全收拾干净,只留下母亲的遗物摆在中央的紫檀木大案上。乾珘走到案前,指尖抚过那些木盒——有装着母亲首饰的螺钿盒,有放着苗疆刺绣的锦盒,还有一个用红绸布包裹着的长匣,里面是母亲常用的一支银质医针。这些东西他看了无数遍,却从未发现任何异常。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这盒子是所有遗物里最普通的,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发亮,盒盖上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苗文“禁”字,他以前只当是母亲用来装碎银的,从未仔细看过。此刻指尖触到盒盖的缝隙,竟觉得有些松动。
乾珘心中一动,找来一把小巧的银质拆信刀,小心翼翼地撬开盒盖。盒内没有碎银,只有一层厚厚的油纸,油纸下裹着一卷东西,触手冰凉柔韧,既不是丝绸也不是纸张,倒像是某种兽皮鞣制而成,颜色是深不见底的黑,在晨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他屏住呼吸,轻轻展开那卷“兽皮”。展开的瞬间,一道细碎的银光从上面闪过——那不是墨书的字迹,而是用某种银色的颜料书写的,笔画扭曲繁复,比他之前见过的任何苗文都要古老晦涩。他小时候跟着母亲学过一些基础的苗文,知道这种字体是苗疆最古老的“鬼书”,只有寨中的长老和圣女才能看懂,寻常苗人连见都见不到。
“母亲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乾珘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若有一日你遇到迈不过去的坎,就去看那些不起眼的木盒,里面藏着你要的答案。”当时他只当是母亲的胡话,如今想来,母亲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天。
他把那卷黑卷轴放在案上,又从书架最底层翻出一本蓝布封皮的笔记——这是母亲当年教他苗文时用的,里面记录着各种苗文的释义和用法,还有一些关于苗疆风俗的随笔。他搬来一张绣凳坐在案前,将笔记摊开在卷轴旁,开始逐字逐句地解读。
第一个字就难住了他。那是一个像藤蔓缠绕的符号,笔记里没有直接的释义,只在一页角落写着“与魂相关,寨中秘语”。乾珘皱着眉头,指尖划过那个符号,脑海中突然闪过云岫的脸——当年他在月苗寨养伤,云岫给他换药时,曾在他的手背上画过类似的符号,说这是“平安符”,能驱避山中的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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