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珘回到了他的王府。
马蹄声在朱漆大门外的青石板路上戛然而止时,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随行的侍卫们翻身下马,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唯有领头的护卫长上前,双手用力推开那扇象征着权柄与隔绝的大门。门轴转动发出“吱呀”一声闷响,如同老旧棺木被撬开时的呻吟,沉重得让人心头发紧。两扇大门缓缓合拢,将身后京郊的暮色与喧嚣彻底关在外面,也关住了最后一丝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往日里,这扇门一开一合之间,总有成群的侍从躬身迎接,婢女们捧着熏香的铜炉侍立两侧,连府门前的石狮子都似沾染了热闹的气息。可今日,门前空无一人。并非下人们怠慢,而是早在乾珘的马队出现在街角时,负责洒扫的仆役就已吓得缩进了廊下的阴影里,掌灯的婢女更是攥着灯台,指尖泛白地躲在朱柱后,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怕的,是这位王爷身上散发出的死寂气息。那气息比寒冬的冰窖更冷,比深夜的坟茔更沉,裹着南疆山林的瘴气与血腥,黏在他墨色的蟒袍上,连金线绣就的蟒纹都失了往日的威严,显得黯淡而污秽。他的发冠歪斜着,几缕墨发垂落在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唇。唇上裂着几道血口子,是连日奔波缺水所致,泛着不健康的暗红色。
乾珘没有看廊下的人影,甚至没有理会快步跑来、想要为他牵马的马夫。他径直从马背上跃下,动作间带着一丝不稳,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左手下意识地扶住了腰间的佩剑——那剑鞘上还沾着苗疆的泥土,甚至能看到几丝干枯的、暗红色的血迹,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王爷,您回来了?”老管家福全从二门处匆匆赶来,他已年过花甲,是看着乾珘长大的,此刻脸上满是担忧,花白的胡须都在微微颤抖,“奴才已命人备好了热水和膳食,您一路劳顿,快些回房梳洗……”
“滚开。”乾珘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刺痛的质感。他甚至没有侧头看福全一眼,脚步不停,径直穿过庭院。
福全的话被堵在喉咙里,脸上的关切瞬间僵住,随即化为深深的无奈与惶恐。他看着乾珘决绝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对着身后的仆役们摆了摆手,用口型无声地吩咐:“都退下,没王爷的命令,谁也不许上前。”
王府很大,三进三出的院落,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往日里廊下总挂着一排排朱红灯笼,亮如白昼,丝竹之声从水榭那边飘过来,夹杂着姬妾们的笑语,热闹得像是永远不会停歇。可今日,那些灯笼只点亮了寥寥几盏,昏黄的光在暮色中摇摇欲坠,将乾珘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在青石板路上,随着他的脚步不断扭曲、变形。风吹过庭院里的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竟比人声还要清晰,衬得整座王府死寂得如同一座巨大的、陈设华丽的陵墓。
他穿过前院,绕过栽满牡丹的花圃——那里的花曾是他最爱的,如今却只剩一片被风吹得凌乱的枝叶,无人打理。路过东厢房时,里面传来隐约的琵琶声,是侧妃苏氏在弹奏。往日里,他若是回来,苏氏定会带着精心烹制的点心迎出来,琵琶声也会变得欢快婉转。可今日,那琴声断断续续,带着明显的慌乱,在他走近时戛然而止,紧接着是瓷器落地的碎裂声,想来是苏氏吓得打翻了茶盏。
乾珘对此毫无反应。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着他的神经——云岫。纳兰云岫。那个有着一双异瞳、清冷如月下寒梅的苗疆女子,那个被他亲手推入深渊,最后在他面前化作飞灰的女子。
他还记得她最后看他的眼神,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就是那样的眼神,让他在后来的无数个日夜,哪怕在厮杀最激烈的战场,都会突然心悸,仿佛灵魂被生生剜去了一块。
“王爷,奴婢为您备了参汤,您喝一口暖暖身子吧。”一个穿着绿衣的婢女端着汤碗,战战兢兢地从回廊尽头走来,她是云岫曾经的贴身侍女,名叫青禾,自云岫去后,就被派去了浣衣房,今日是福全特意将她叫回来的,盼着她或许能让王爷松快些。
乾珘的脚步终于停住了。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青禾身上。青禾被他看得浑身发抖,碗里的参汤都晃出了几滴,落在手背上,烫得她一个激灵,却不敢松手。
“她……”乾珘的声音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才艰难地问出,“她以前,也这样给你送汤吗?”
青禾愣了一下,随即眼眶就红了。她低下头,声音哽咽:“是……姑娘以前总怕奴婢着凉,冬日里天天都会备着热汤。她还说,王爷您公务繁忙,也要多保重身体,别总熬夜……”
“够了。”乾珘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崩溃,“谁让你提她的?滚!把汤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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