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珘在乱葬岗不知昏迷了多久,才被深秋冰冷的露水与胸腔内撕裂般的痛楚唤醒。那露水并非寻常的凉,是浸了乱葬岗百年阴寒的冷,顺着他玄色劲装的破洞渗进去,贴在皮肉上像无数根细冰针在扎,可这冷意,竟比不过心口那朵彼岸花烙印传来的灼痛半分。
意识回笼的瞬间,最先清晰的不是视觉,而是触觉与听觉——身下是混杂着枯骨碎渣的冻土,指尖按下去能摸到一节朽烂的指骨;耳边是阴风穿过白骨缝隙的“呜呜”声,像极了云岫当年在祭坛上,最后那声被风吹散的叹息。他挣扎着撑开沉重的眼皮,睫毛上结着的白霜簌簌落下,映入眼帘的,是引魂灯阵反噬后的狼藉惨状,比他昏迷前最后看到的还要破败。
星辰砂绘制的八八六十四卦符文,此刻像被狂风撕碎的锦缎,黯淡地散落在尘土里,原本泛着银光的砂粒沾了血污与冻土,成了灰扑扑的一团,再也感受不到半分聚阴凝魂的灵力。万年温玉灯盏侧翻在一旁,盏身布满蛛网状的裂纹,裂纹深处还嵌着几滴早已干涸的暗红血渍——那是他的心头血,曾被他寄予了跨越轮回的希望,如今却成了灯盏破碎的见证。珍贵的鲛人泪早已蒸发殆尽,只在盏底留下一圈淡蓝的印痕,像极了云岫当年哭红的眼角。
最让他心口一窒的,是那支龙血木簪。它孤零零地躺在一截断裂的腿骨旁,原本温润的木质变得干涩粗糙,簪头雕刻的缠枝莲纹蒙了层薄霜,连最后一丝若有似无的魂印气息,都消散得无影无踪。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捡,指尖刚离木簪尚有半寸,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排斥力便猛地炸开,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疼得他指尖瞬间蜷缩,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缩去,额头重重撞在一块冰冷的石碑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咳……咳咳……”剧烈的震动牵扯了肺腑的伤口,他咳出几口带着内脏碎片的暗红淤血,淤血落在冻土上,没等渗进去就结了层薄冰。视线里的景象开始发花,他偏过头,看到了那块千辛万苦集齐的三生石镜。它倒扣在地上,镜面朝下,只露出边缘那道清晰的裂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无声地宣告着所有努力的崩塌。他用斩愁剑的剑柄撑着地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石镜翻过来,镜面上灰蒙蒙的一片,别说照见轮回,连他自己苍白血污的脸都映不真切,只有那道裂痕,在惨月的微光下格外刺眼。
一切……都毁了。
从南疆月苗寨出发时,阿蛮将装着避水符与醒神香的布包塞进他手里,眼底满是担忧:“乾珘大人,引魂灯阵逆天而行,您一定要万事小心,若实在不行,就先回来,我们再想别的法子。”那时他拍着阿蛮的肩膀,语气坚定地说“放心”,可如今,他连回去的颜面都没有。他跨越三千里冰川,与冰原狼死斗,在冰裂缝中险死还生;他漂洋过海,闯过能吞噬船只的风暴,帮鲛人赶走海盗才换来一滴鲛人泪;他在琉璃镇为了万年温玉,与礼部尚书的公子反目,为了星辰砂,孤身剿灭断魂岭的山贼……每一步都踩着刀尖,每一次都赌上性命,可最终,却落得这样一个鸡飞蛋打的结局。
他试图调动长生之力修复伤体,丹田内的内力却像结了冰的溪流,滞涩难行。往日里运转自如的长生咒,此刻念起来断断续续,刚有一丝暖流涌到心口,就被彼岸花烙印的灼痛瞬间打散。那烙印像是活过来一般,花瓣的纹路在皮肤下清晰可见,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灵魂被撕扯的剧痛。他想起阿蛮爷爷曾说过,这诅咒是用云岫的本命精血立下的,与乾珘的灵魂绑定,除非轮回断绝,否则永不消散。那时他不信邪,觉得只要集齐三生石,总能找到破解之法,可现在他才明白,有些宿命,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连一丝缝隙都不肯给我?”他抬起头,望向天际那轮即将隐没的残月,月亮的颜色惨淡如纸,周围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就像他此刻的人生,空茫一片,没有指引,没有希望。乱葬岗的阴风卷着枯骨碎片,打在他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心口的洞越来越大,所有的执念、爱恋、希望,都在这洞里面被狂风撕扯成了齑粉。
这诅咒,当真要将他永世放逐于这无望的黑暗之中吗?
他忽然想起阿蛮曾给他讲过的月苗寨传说。寨里的老人说,很久以前,有位圣女为了守护族人,与魔神立下契约,用自己的轮回换取村寨的平安,可她的爱人不愿独活,一路追到幽冥河畔,用自己的血染红了忘川水,最终与圣女的魂印融为一体,打破了契约。那时阿蛮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说:“乾珘大人,您看,只要执念够深,连魔神的契约都能打破,您和云岫姐姐一定也可以。”可现在他才明白,传说终究是传说,他没有染红忘川水的勇气,更没有打破诅咒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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