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一声炸开,火星溅到乾珘的靴面上,他却纹丝不动。四百多年来,他见过比这更骇人的阵仗——蒙古铁骑踏破临安城门时的血火,白莲教众围攻武当山时的狂热,甚至是万历年间那只从深海爬上岸的、长着九个头颅的巨兽。但此刻面对这些身着银饰的苗寨老者,他竟感到一种久违的压迫感。
在下乾珘,他微微拱手,礼数周全却不卑不亢,听闻贵寨圣女精通蛊医之道,可解世间奇难杂症。在下身染顽疾,寻遍天下名医而无果,特来恳请圣女施以援手。
这番说辞半真半假。长生不死的确是,三百多年看着亲友故旧化为尘土,看着王朝更迭如走马灯,看着沧海变成桑田,那种深入骨髓的孤寂更是无药可医的沉疴。至于圣女是否能解,他并无把握,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寨老们交换着眼神。他们的交谈声极低,用的是乾珘听不懂的苗语,舌尖音与喉音交织,像山涧水流撞击岩石的声响。乾珘的听力异于常人,捕捉到几个反复出现的词汇:、、、。其中一位脸上刺着蜈蚣纹样的寨老突然提高了音量,语气激烈地说着什么,并用手指重重敲击地面。
居中的老寨老沉默地听着,脸上的皱纹像沟壑般深邃。良久,他缓缓摇头,看向乾珘的目光带着歉意,却更多的是坚决:客人,圣女乃我族与神明沟通的使者,身系一族兴衰,地位尊崇。非我族生死存亡或重大祭祀,从不许见外人。你的请求,恕难从命。
乾珘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拒绝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如此干脆利落,还是激起了他骨子里的执拗。三百多年来,他想要的东西,还从未真正失手过。
若我坚持要见呢?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周身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压开始弥漫开来。这并非刻意为之,而是四百多年执掌权柄、生杀予夺沉淀下来的气场——当年他还是大胤王朝的定北侯时,仅凭一个眼神就能让久经沙场的将领噤若寒蝉。
空气骤然凝固。篝火的火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明明是向上燃烧的火苗竟微微向下蜷缩,火星也停止了跳跃。周围的苗人青壮年下意识地向前逼近一步,手中的柴刀、猎弓、甚至锄头都举了起来,金属与石器在暮色中闪着寒光。
六位寨老同时站起身。他们的动作并不迅捷,甚至有些佝偻,但那挺拔的姿态却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最左侧那位瞎了一只眼的寨老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囊,倒出三枚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太阳、月亮和星星的图案,这是月苗族战时召集令的象征。
客人,莫要自误。老寨老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警告,迷雾岭的规矩,不容外人破坏。
乾珘没有退缩。他能感觉到身后侍卫紧绷的肌肉——那两人都是他精心培养的死士,此刻已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三百多年未曾与人动手,他几乎要忘记血液奔涌的滋味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阵极其轻微的银铃声突然从高处传来。
那铃声不同于普通银饰的清脆,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敲击在灵魂上。叮铃……叮铃铃……节奏缓慢而规律,每一声都像水滴落在冰面上,让人心头一颤。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举着武器的苗人、紧握着令牌的寨老、蓄势待发的侍卫……甚至连那蜷缩的火焰都重新舒展起来,火星再次噼啪作响。数百道目光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
只见那座紧邻祭坛的最高吊脚楼上,一道白色的身影正沿着外侧的楼梯缓缓而下。
那是寨中最高的建筑,足有五层楼高,底层供奉着月苗族的始祖神像,顶层则是圣女的居所。此刻,那道身影正从顶层的楼梯走下,白色的裙摆在暮色中划出柔和的弧线。月光仿佛格外眷顾她,清辉穿透稀薄的云层,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让她看起来像是从月华中走出的神只。
她穿着一身繁复的苗服,不同于其他苗人女子的靛青色,而是纯净的白色,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苗族古歌纹样,针脚细密得如同神工。头戴的银冠比寨老们的更加华丽,银冠两侧垂下十二道银链,链上缀着小巧的银铃、银蝶和银花,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这便是方才那摄人心魄的铃声来源。
最令人震惊的是她的眼睛。
当她走下最后一级楼梯,站在土坪边缘时,暮色勾勒出她清晰的轮廓。那是一张极其美丽的脸,肤色白皙如羊脂玉,鼻梁高挺,唇线清晰,却毫无血色,宛如玉雕的神像。而那双眼睛——右眼是深邃的紫,像被冰封的葡萄美酒;左眼是剔透的蓝,似阿尔泰山的冰湖。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在同一双眼眸中并存,在夜色中显得愈发神秘、深邃,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
她在离篝火和人群尚有十余步的地方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落在乾珘身上。没有好奇,没有畏惧,甚至没有打量,就像农夫看着田埂上的一块石头,匠人审视着未经雕琢的璞玉——不带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观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十世烬,彼岸诏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十世烬,彼岸诏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