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珘的靴底踩碎了最后一片枯叶,发出细微的脆响。这声音在死寂的迷雾岭中显得格外突兀,仿佛触动了某种古老的禁忌。身后的两名侍卫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刀刃与鞘口摩擦出沉闷的金属声——他们从未进入过如此诡异的山林。参天古木的枝干在浓雾中扭曲成狰狞的姿态,叶片上垂落的水珠闪烁着幽蓝磷光,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腐殖土气息,混杂着一种类似铜锈的、难以名状的腥甜。
引路的苗人阿吉突然停下脚步,用手中的竹杖在地面划出三道平行的刻痕。他黥着靛青色纹样的脸颊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客人,过了这道山梁,就是月苗寨地界了。他的汉话生涩拗口,尾音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寨子里的规矩多,不该看的别多看,不该问的别多问。
乾珘微微颔首。他身着玄色锦袍,腰束玉带,即便在这荒僻山野中依旧气度雍容。四百七十二年的光阴在他脸上刻下的唯有沉静,而非苍老——这便是长生草赐予他的,亦是缠绕他半生的诅咒。他此行并非偶然,三百年前从敦煌莫高窟的残卷中窥见月苗圣女,双瞳异色,可辨长生的谶语,耗费半生心血才寻到这地图上从未标记过的迷雾岭。
山梁背后的景象骤然开阔。浓雾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一座依山而建的苗寨赫然出现在眼前。吊脚楼层层叠叠,黑色的瓦檐在暮色中如巨兽的鳞甲,寨墙由青石与夯土筑成,墙头插着挂满布条的图腾柱,布条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宛如无数幽魂在低语。最引人注目的是寨中央那座高耸的鼓楼,十二层飞檐上悬挂着青铜铃铛,却在这有风的黄昏里寂静无声。
哒、哒、哒。阿吉的脚步突然变得沉重,乾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数百道目光正从吊脚楼的阴影里、窗棂缝隙后、晾晒的靛蓝土布间投射而来。那些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得人皮肤发紧。
孩童的嬉笑声戛然而止。三个赤着脚的孩子原本正在追逐一只尾巴沾着草屑的山鸡,此刻却像受惊的幼兽般扑进大人怀里,只露出乌溜溜的眼睛,透过母亲的裙摆缝隙窥视着外来者。一位背着竹篓的老妪停下了编织草鞋的动作,手中的麻线掉在地上,露出缠着头巾的头顶——那里用银簪别着几片干枯的艾草,据说能驱邪避祟。
女人们手中的纺锤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她们大多穿着靛青色短褂,领口袖口绣着繁复的蝴蝶纹,裸露的小腿上绑着绑腿,脚踝处的银镯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但此刻那些银镯静止不动,女人们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只有握着纺锤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男人们的反应更为直接。扛着柴薪的壮汉将木柴重重砸在地上,震起一片尘土;背着猎弓的猎户手指搭上了牛角弓的弓弦,箭囊里的竹箭微微颤动;甚至连正在给牛犊喂奶的牧人都站起身,顺手抄起了墙根的柴刀——那刀身豁了几个口子,却被磨得雪亮,映出男人黧黑脸上紧绷的下颌线。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族群对外来者最本能的防御姿态。好奇、警惕、畏惧、排斥……种种情绪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朝着乾珘三人当头罩下。
阿吉的头垂得更低了,他几乎是小跑着穿过寨门,将乾珘引向寨中最大的那座吊脚楼。这座建筑比周围的房屋高出近丈,二十六根木柱支撑着悬空的楼板,底层用青石垒砌,据说能抵御山洪。屋檐下悬挂着风干的兽骨和铜铃,门楣上雕刻着双头蛇图腾——那是月苗族的守护神。
楼前是一片用桐油反复夯实的土坪,寸草不生。中央燃着一堆篝火,松木在火焰中爆裂,溅起金色的火星。六位身着盛装的老人端坐在竹椅上,他们的苗服绣着日月星辰的图案,头戴的银冠足有半尺高,上面镶嵌着玛瑙和绿松石,随着呼吸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脸上的刺青——从额头延伸至下颌,靛蓝色的纹样如同古老的符咒,皱纹在刺青间纵横交错,仿佛将岁月都刻进了皮肉里。
这是寨老们。阿吉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听不见,月苗寨的规矩,大事都是他们说了算。他说完便后退几步,垂手站在人群外围,眼神躲闪,再不敢与乾珘对视。
乾珘注意到,篝火明明烧得正旺,土坪上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寨老们的目光比山风更冷,他们交叠的双手上戴着厚重的银戒,戒面上刻着晦涩的符文,其中一位老者的小指断了半截,断口处凝结着暗褐色的疤痕——那是经历过生死搏杀的印记。
咳咳。居中那位最年长的寨老清了清嗓子。他的银冠上插着三根孔雀翎羽,象征着至高的权威。老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目光扫过乾珘身后的侍卫——那两人虽强作镇定,但紧握刀柄的手出卖了他们的紧张——最后定格在乾珘脸上。
远道而来的客人,老人开口,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的木头,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迷雾岭的瘴气能迷死人,你却带着随从安然穿过。你拥有强大的力量,打破了祖先设下的守护结界。他顿了顿,枯枝般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按照古老的规矩,强者有资格站在这里。但,说出你的来意。月苗寨,不接待无端的闯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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