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命刻辞的庄严肃穆,如同浸透骨甲的浓墨,在陈远心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他深知自己已不再是游离于权力边缘的旁观者,那柄青铜刻刀赋予他的,不仅是记录历史的资格,更是搅动暗流的可能。然而,这潭水,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
营建新邑的决策已下,庞大的国家机器开始隆隆运转。征调民夫、筹集物资、勘察地形、规划布局……千头万绪,牵扯着亳城内外无数人的神经,也搅动了各方潜藏的利益与矛盾。
贞人舍内,往日里专注于卜筮文字的氛围,悄然渗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不同出身的贞人,其背后往往牵连着不同的部族分支、工匠集团乃至手握实权的将领。
这一日,贞人舍内正在讨论新邑选址附近,一处用于祭祀天地、稳定“地脉”的次级祭坛,究竟该建于沮水东岸还是西岸。此事看似细微,却关乎祭祀仪轨的便利、对周边区域的象征性控制,甚至可能影响未来新邑部分功能区的规划,背后隐约有不同势力的角力。
主持讨论的是一位资历颇深、与负责工程的大匠关系密切的贞人,名为“?”。他倾向建于东岸,理由是老一辈传言东岸地气更“厚”,利于凝聚人心。而另一位出身于掌控部分水路运输的家族的贞人“韦”,则坚持建于西岸,认为西岸地势更高,更接近天穹,且便于从水路运送祭祀用品。
双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争论渐渐激烈。亘坐在上首,闭目养神,似乎不愿过早表态。其他贞人或附和一方,或沉默观望。
陈远作为习贞,本无资格在这种场合多言,但他冷眼旁观,发现无论是东岸还是西岸,其支持者的理由都或多或少掺杂了各自背后集团的利益考量,而非纯粹出于祭祀本身或兆象的指引。他想起之前参与王命刻辞时,大巫对“水纹警地脉”的强调,心中忽然一动。
他站起身,对着?和韦,以及上首的亘,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才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二位前辈所言皆有道理。东岸地气厚,西岸地势高,皆合祭祀之理。然,晚辈愚见,祭坛选址,首要在于‘应兆’。”
他顿了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才继续道:“前次王命刻辞,大巫解读兆象,曾明确指出‘水纹警地脉’。无论东岸西岸,皆近沮水。选址之关键,或不应拘泥于岸之东西,而应详勘两岸具体地貌,择其地脉稳固、水汽调和、无暗流沼泽隐患之处而定。如此,方能真正‘应’那警示之兆,使祭祀得其根本,佑我新邑根基永固。”
他没有支持任何一方,而是将争论的焦点,从虚无的“地气”、“地势”,拉回到了具体的、可验证的“地脉稳固”与“避水患”上,并且抬出了之前王命刻辞中极具分量的“水纹警示”作为依据。这既符合他贞人的身份职责,又巧妙地避开了直接的派系冲突,将问题引向了更务实、也更符合工程安全的方向。
一番话说完,舍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和韦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陈远会从这个角度切入。他们背后的利益考量,在“应兆”和“避水患”这等冠冕堂皇且无法反驳的理由面前,一时难以继续张扬。
一直闭目养神的亘,此时缓缓睁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石针所言,切中要害。祭祀大事,岂能脱离兆示之本?选址之事,确需派遣熟知地理之人,详勘两岸,以定最佳之位。此事,我会禀明大巫与负责工程的大匠。”
他一锤定音,?和韦虽心有不甘,却也无法再明着反对,只能悻悻坐下。争论看似平息,但陈远能感觉到,韦投向他的目光中,那抹嫉恨与敌意,又深了一层。
这只是日常中的一朵小小浪花。更大的暗流,涌动在关于新邑营建的人事任命与资源分配上。这些决策,往往也需要通过占卜来赋予其神圣性。而占卜的解读,便成了各方势力博弈的战场。
一次,关于新邑督造副使人选的占卜。候选者有两人,一人是精通筑城的大匠之子,另一人则是某位战功赫赫的将领推荐的、擅长组织管理的族老之后。灼烧出的兆纹颇为奇特,主干坚实,但旁支一左一右,几乎对称而生,一条略显刚直,一条稍显圆融。
支持大匠之子的贞人,强调那条“刚直”之纹,解读为需精通技艺、秉公直行之人;支持将领推荐的贞人,则抓住那条“圆融”之纹,认为需善于协调、沟通上下之才。双方在贞人舍内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
陈远冷眼旁观,心中明了。这看似是对兆象的解读之争,实则是工匠集团与军事集团在新邑权力格局中的一次前哨交锋。他注意到,大巫此次并未亲自参与,而是由几位资深贞人主持,似乎有意观察。
就在争论陷入僵局时,陈远再次开口。他没有评判两条支纹孰优孰劣,而是指着那坚实的“主干”,缓缓说道:“晚辈以为,二位前辈所言,皆有其理。然,兆象以主干为基。此主干雄浑,示新邑营建,首重‘稳固’与‘效率’。无论刚直抑或圆融,皆需服务于此事功。或许,此人选,未必需要极致于某一端,更需兼具实干之能与调和之智,方能确保工程顺利,不负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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