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象记录之事,如同一次无声的宣告,将“习贞石针”这个名字,更深地镌刻进了商族权力中枢的认知版图。他不再仅仅是拥有奇异医术和观兆之能的特殊人才,更是一个能于纷乱征兆中理清头绪、甚至能“化凶为吉”、稳定人心的重要角色。
这种价值的提升,带来的最直接变化,便是他开始接触到贞人职责中最核心、也最敏感的部分——承刻“王命刻辞”。
所谓王命刻辞,并非简单的政令发布。它是将首领(王)的重大决策、重要任命、对外盟誓、乃至某些关乎国运的自我祈愿,通过占卜的形式询之于鬼神,获得“允诺”或“警示”后,再将这完整的过程——包括时间、占卜者、所问事项、兆象显示的神意、以及王的最终决断——郑重地刻写在特选的龟甲或兽骨之上,存档于宗庙。这既是向先祖鬼神汇报,也是将王的权威与神意绑定,使其具有不容置疑的合法性与神圣性。能参与甚至主导王命刻辞的贞人,无疑是核心中的核心。
这一日,陈远接到亘的通知,命他斋戒沐浴,准备参与一次重要的王命刻辞。地点,并非平日众人议事的偏殿,而是直接设在了庄严肃穆的宗庙之内。
宗庙内光线幽暗,只有几盏兽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映照着墙壁上模糊的壁画和陈列在两侧的古老礼器。空气中弥漫着檀木、陈年谷物和香料的混合气息,沉静而压迫。首领主壬端坐于正中主位,面色沉凝。大巫立于其侧稍后,如同庙中的神像,隐在阴影里。除了他们,只有包括亘在内的三位资历最深的贞人在场,陈远作为习贞,位列末座,负责辅助记录和传递物品。气氛凝重得仿佛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
此次王命刻辞的内容,关乎一项重大工程——在亳城以北,靠近沮水、漳水交汇处的一片高地上,营建一座新的、规模更大的城邑,作为商族向北拓展、控制水路、震慑北方诸部(包括土方)的重要据点。此事涉及巨大的人力物力调动,且选址之地传说曾有古族聚居,动土恐有禁忌,故需郑重问卜于鬼神。
大巫亲自担任主卜。他选用了一块品相极佳、硕大厚重的龟腹甲。在庄严肃穆的祈祷仪式后,他将营建新邑之事,清晰禀明先祖与天地诸神。
“贞:王其作邑于洹北,帝若(诺)? 一月 ”大巫苍凉的声音在庙宇中回荡。
随即,他执起灼具,将那通红的一端,稳稳地抵在了龟甲背面精心钻凿的凹槽上。
“嗤——”
“卜!”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庙堂内激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块龟甲之上。
青烟散尽,兆纹显现。陈远屏息凝神望去。龟甲上的裂纹主干粗壮雄浑,笔直向上,透出一股开拓进取的勃勃生气,这无疑是吉兆的基础。然而,在主干的中段,却横向生出了数条细密而略显凌乱的支纹,如同河流遇到了暗礁,产生了一些不易察觉的漩涡。更引人注意的是,在代表“邑”(城邑)的符号预定刻写区域附近,兆纹呈现出一种细微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曲折。
吉中藏忧,顺中有阻。这是陈远的第一感觉。
大巫俯身,仔细审视了足有一刻钟,手指在那些细微的支纹和水波纹上反复摩挲。最终,他直起身,面向主壬,用一种沉稳而客观的语调解读道:
“兆示:帝允作邑。主纹雄健,示我族北拓,势不可挡,必能成功。然……”他话锋一转,指向那些细密支纹和水波痕,“支纹横生,示以过程必有烦扰,或民力征调不易,或物料输运艰难。尤以此处水纹为异,恐警示新邑之地,水脉或有异常,营建时需格外谨慎堤防,勿使根基受损。”
这个解读,既肯定了营建新邑的正当性与最终成功,也明确指出了可能遇到的现实困难与潜在风险,尤其是关于水脉的警示,极为关键。
主壬听罢,微微颔首,显然对这个全面而谨慎的解读颇为满意。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定格在大巫身上:“既得帝允,虽有险阻,亦当力行。传令下去,依兆示所警,勘测水脉务求详尽,民夫调度需体恤其力,物料筹备宁可冗余,不可短缺。”
“是。”大巫躬身领命。
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一步——将此次问卜的全过程,刻写成“王命刻辞”,以为凭证和警示。
大巫示意,由亘来主导刻辞。这是对亘资历和能力的认可,也是对陈远的一次近距离示范与考验。
亘肃容上前,净手,握起那柄象征着贞人权责的青铜刻刀。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专注,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凝聚在了那锋利的刀尖之上。
刻刀落下,与坚硬的龟甲接触,发出细密而清脆的“嚓嚓”声。亘的手稳如磐石,运刀如笔,一个个古朴劲健、结构严谨的甲骨文字,随着他手腕的微妙运转,流畅地出现在龟甲之上,与那神秘的兆纹相互呼应。
【甲子卜,宾(大巫名)贞:王乍(作)邑于唐(洹北某地古称),帝若(诺)? 王占曰:吉,其乍(作)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伏羲纪元之长眠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伏羲纪元之长眠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