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歪脖子”酒馆回来,已是深夜。
村子彻底沉入了死寂,那股在酒馆里爆发的恐慌、愤怒和绝望,此刻被更浓重的夜色和寒冷给压了下去,发酵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家的土屋里,西屋的灯火也熄了。娘(赵秀)没有等他们,或是说,她不敢等,不敢问。
只有堂屋,那盏昏黄的豆油灯还亮着。
林老虎盘腿坐在火炕上,面前摆着一块破旧的油布。油布上,是他那杆用了半辈子的老猎枪,一杆单发的“老套筒”。
林啸天坐在他对面,面前是他那杆老毛瑟。
父子俩谁也没说话。
屋子里唯一的声响,是通条裹着棉布,在枪管里摩擦时发出的“嘶嘶”声。
这是林家雷打不动的规矩。枪,是猎人的第二条命。每次进山回来,不管多晚,多累,都必须把枪擦拭干净,上油保养。
今晚,这个规矩多了一层别样的沉重。
酒馆里的吵嚷声还在林啸天耳边回荡。王二麻子的哭嚎,赵铁匠的怒吼,还有老李叔最后的警告……“他提到了……‘林家’。”
“咔哒。”
林啸天把机括装了回去,拉了一下枪栓,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深夜里格外刺耳。
“好了。”他低声道。
“我看看。”林老虎伸过了手。
林啸天把枪递了过去。
林老虎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拿起枪口对着灯火看一眼。他接过了枪,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以一种近乎温柔的姿态抚摸着冰冷的枪身。
他把枪横放在膝盖上,油灯的光,给这杆老枪镀上了一层暗红的微光。枪管已被磨得发亮,木质的枪托因为常年手握,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枣红色。
“啸天。”
“爹。”
“你用这杆枪,有五年了吧。”林老虎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五年零三个月。”林啸天记得很清楚,“我十五岁那年,打死第一头野猪,您才准我碰它。”
“五年了……”林老虎的手指,缓缓划过枪托上的一道旧伤痕,“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您说过,是爷爷传下来的。”
“传下来……”林老虎哼了一声,鼻孔里喷出两股白气,“这可不是传家宝。这是……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林啸行一震,抬起了头。
“你爷爷,林大山,”林老虎的目光幽深,仿佛穿过了土墙,看到了几十年前的冰天雪地,“当年,他给‘老毛子’(沙俄)的马队当向导。他不干,老毛子就用马鞭抽他。他干了,带着那帮畜生进了山。”
“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帮老毛子迷路了,马冻死了,人也快冻死了。你爷爷……把他们带进了一个风口。”
林啸天倒吸一口凉气。
“你爷爷一个人回来了。”林老虎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还带回了两样东西。”
“啥?”
“一袋子金卢布,还有……这杆枪。”
林老虎的手掌“啪”的一声,拍在了枪身上。
“这是个俄国军官的枪。德国造,毛瑟1888。你爷爷不识货,就觉得这枪比咱们的‘鸟铳’强。他用这杆枪,打了半辈子猎,也打了半辈子……想过境的‘红胡子’(土匪)。”
林老虎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
“后来,你爷爷把枪传给了我。”
他抬起那双比鹰还锐利的眼睛,看着林啸天。
“我没你爷爷那本事。我没敢去招惹老毛子,也没那胆子去当土匪。”
“我,”林老虎的胸膛挺了一下,“用它,守过边防。”
“守边防?”林啸天彻底愣住了,“爹,您……您不是猎户吗?您当过兵?”
“兵?”林老虎嗤笑一声,“狗屁的兵。大清朝那时候,叫‘边防射手’。说白了,就是朝廷花钱,雇咱们这些猎户,在边境线上看着老毛子。不给军装,子弹一个月……十发。”
“十发?!”
“十发。”林老虎点点头,“多一发都没有。可老毛子一过界,就是一队骑兵。马蹄子一响,地都震。怎么办?”
林啸天没有作声,他知道他爹在等他问。
“怎么办?”林啸天问。
“打。”林老虎吐出一个字。
“十发子弹,怎么打一队骑兵?”
“所以,我才是‘射手’。”林老虎的脸上透出一股林啸天从未见过的傲气,“我的营官,一个姓吴的汉子,他跟我说:‘林老虎,我就给你十发子弹。你得给我打退三十个老毛子。’”
“我问他,这咋打?”
“吴营官说,‘我不管你咋打。你打不退他们,他们就冲过来,把咱们都剁了。你看着办。’”
林老虎拿起烟袋锅,装了一锅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
“那天,雪下得跟刀子似的。三十三个老毛子骑兵,排着队,慢悠悠地往界碑这边蹭。吴营官急了,说:‘林老虎!开枪!打他娘的!’”
“我没动。”
“为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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