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断文脉”的诏令落下第三日,人间已是另一番光景。
士林哀嚎遍野,世家大族府内的藏书阁愁云惨淡。
那珍贵的墨锭硬如顽石,在指尖敲击时发出沉闷如铁的声响;价值千金的狼毫笔尖分叉干枯,触手粗涩如死草,任凭如何蘸水,落在纸上都划不出半点痕迹,只留下干裂的白痕,像大地龟裂的伤口。
无数以诗书传家的门阀,一夜之间仿佛被抽走了脊梁,府中学童对着空白的纸张号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混着窗外冷雨滴在青瓦上的嗒嗒声;老儒生抚着模糊不清的古籍,指尖颤抖地摩挲着那些褪色的字迹,口中喃喃如祷,忽然呕出一口暗红心血,溅在泛黄的纸页上,如一朵朵枯败的梅花。
然而,与高门宅邸内的死寂截然相反,市井街巷,竟是前所未有的灯火通明。
油灯、松炬、灶火,连同孩童手中举着的纸灯笼,在夜风中明明灭灭,映照出一张张专注的脸——那是不肯睡去的人们,在用嘴、用手、用身体记住每一个字。
沈观灯的幽冥司,成了这片死寂文海中唯一的活水码头。
“司主,东城张屠户家的婆娘,用锅底灰在灶台上把她亡夫临终前没写完的家书给续上了!”报信人嗓音沙哑,带着烟熏火燎的气息,“她边写边哭,灰混着泪,字迹糊成一片,可她说——一个字都没错!”
“西街的李瞎子昨夜口授了三段祖传的评书,他儿子用指头蘸着水渍在桌上画了一宿,天亮水干,字迹没了,可他说全记在心里了!”另一人喘着气补充,指尖还残留着模仿写字的微颤,“我听他复述,连换气的顿挫都一模一样!”
“还有织女坊!她们把《千字文》的笔划拆开,编进了绣品的经纬线里,说只要布在,文就在!”说话间,一匹新织的素绢被展开,烛光下,细密针脚隐约组成“天地玄黄”的轮廓,指尖抚过,能感受到丝线微微凸起的触感,如刻痕入骨。
一条条匪夷所思的消息汇入庶文庙,青蚨娘的光影镜上,代表民间文运的光点非但没有熄灭,反而以一种更原始、更坚韧的方式,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里闪烁,如同夏夜萤火,无声汇聚成河。
沈观灯立于庙前,神情冷峻。
夜风卷起她玄色长袍的下摆,猎猎作响,如战旗未展。
她对身后的断简翁道:“翁伯,是时候了。潜入各大世家的藏书楼地窖,将那些被他们视作‘不祥’而封存的‘哑文窟’骨签,都取出来。”
断简翁那双永远像蒙着尘埃的眼睛里,第一次亮起微光,如同残烛忽被风引。
他躬身领命,身形如一缕旧纸烟,悄然散去,只余空气中一丝陈年竹简的霉味,转瞬即逝。
那些骨签,是上古时期用于占卜记事的遗物,上面的文字早已失传,却蕴含着最纯粹的“记述”之念。
指尖轻触,能感到一股微弱却执拗的震颤,仿佛其中封存着远古的低语。
它们被世家视为不洁,锁在地窖深处,阴冷潮湿,蛛网缠绕,却成了沈观灯此刻最锋利的武器。
骨签被一一取回,与“活名榜”上那些鲜活的名字相互对应。
沈观灯很快发现了惊人的事实:凡是其言其文被百姓口耳相传超过七日的,其文魄竟已脱离了纸笔竹简的实体束缚,如同有了生命的种子,开始在人心中自行扎根、繁衍!
“他们怕我们写字,怕我们留下证据。”沈观灯看着光影镜中那片由记忆构成的璀璨星图,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声音如冰刃刮过石面,“可他们忘了,人,是活的。人会记,会传,还会生孩子。”
她眼中寒芒一闪,一个更为大胆、近乎疯狂的计划已然成型。
“传我将令,启动‘文胎计划’!”
此令一出,连一向镇定的青蚨娘都为之色变,账簿从她手中滑落,纸页翻飞如受惊的蝶。
计划的第一步,是请城中所有稳婆,详细记录下临产妇人梦中所见的吉兆。
结果令人瞠目结舌:十个孕妇中,竟有七八个会在产前梦见一些零散的字句、破碎的诗行,而这些,无一例外皆是早已失传的古籍残篇!
并非血亲相承,而是千万人同念一道文章,其念成潮,终将漫入未生之灵。
文脉,竟通过心魂共振,在寻找新的继承者!
第二步,所有由幽冥司暗中资助的“自由塾”中,先生们不再教孩童写字,而是教他们玩一种“声律密码”的游戏。
一篇策论,用拍手、跺脚、敲桌子的节奏来演绎,孩童们在嬉笑打闹间,便将文章的抑扬顿挫、结构逻辑刻入了身体本能。
鼓掌声如骤雨,脚步声似奔雷,木桌震动的频率,成了他们血脉里的节拍器。
最绝的,是柳七娘领衔的“舞文戏”。
她将一部枯燥艰涩的《谏太宗十思疏》,编成了一出肢体默剧。
舞台上,舞者用舒展的动作代表“见可欲”,衣袖如云般展开;用蜷缩的挣扎演绎“思知足”,躯体紧绷如弓;用高耸如山的姿态比拟“惧满溢”,双臂擎天,影子投在幕布上,宛如巨岳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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