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呼啸,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撕扯。
九条蛟龙拉拽的华贵龙辇悬停于清湾河上空,云层翻滚,金鳞闪烁,投下的阴影将整座县城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威压之下。
辇车内,一名身着四爪蛟龙袍的俊美青年,正把玩着一柄赤色珊瑚扇,眉宇间尽是养尊处优的倨傲。
他便是东海龙宫四太子,敖广。
“小小童子,也配与我龙族平起平坐?”敖广的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般在县衙官吏耳边炸响,震得他们气血翻涌,脸色煞白。
他扇柄一指下方那座简陋却香火鼎盛的“护河童子祠”,眼中满是鄙夷与怒火,“传我令,即刻禁绝此等淫祀邪说!所有童谣一概不许再唱,供台全部拆毁!至于那什么‘护河童子’的封号,即刻收回!”
神谕如山,县令战战兢兢,几乎就要跪地领旨。
一道阴风却悄然卷过,将敖广的命令送到了清湾河底,送到了正在巩固神基的溺叔耳中,也送到了于虚空中冷眼旁观的沈观灯面前。
溺叔新凝的神体一阵晃动,本能地生出恐惧。
这便是血脉压制,是旧日神明对新生愿力之神的天然藐视。
然而,沈观灯的魂体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她只是淡淡地对身旁的陆知微下令:“陆大人,去办件事。”
半个时辰后,县城四门与市集最显眼的布告栏上,都贴上了一张由陆知微亲笔书写、盖着巡河司官印的告示。
没有反驳,没有辩解,字里行间满是恭敬与谦卑:
“恭迎东海龙宫四太子殿下驾临!为护佑一方水土,护河童子诚心求教——如何才能效仿龙君之德,既享万民香火,又能福泽一方百姓?恳请殿下垂怜示下。”
这告示一出,满城哗然。
敖广本以为雷霆手段之下,凡人必当俯首帖耳。
谁知他再出龙辇,准备欣赏那童子祠被夷为平地的景象时,却发现城中气氛诡异至极。
百姓们对他不再是纯粹的敬畏,反而聚在远处,对着他的龙辇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龙太子嫌咱们拜童子爷,要拆庙呢!”
“凭什么?咱们童子爷可灵了!上个月张三家的船差点翻了,就是喊了童子爷的名号才稳住的!”
“可不是嘛!再说,我可听说龙宫每年光是水运税就要收三次,一次比一次高!”
“嘘!小声点!但话糙理不糙啊,咱们童子爷可从没跟我们要过一文钱,都是大家伙儿自愿供奉的,他还帮着救人呢!”
更让敖广瞠目结舌的是,街边的小贩竟已将这场“神仙打架”变成了商机。
憨态可掬的“护河童子”泥塑小像摆满了货摊,还有绣着“童子祝祷”字样的驱水符袋,甚至一家凉茶铺子都打出了“饮童子保平安凉茶,过河不怕浪来打”的招牌。
这算什么?
把他东海龙族的威严,当成了给一个乡野小神抬轿的垫脚石?
就在敖广怒火攻心,几欲焚天之际,一阵清脆的童声伴着竹板的节拍,从城南的勾栏瓦肆里传了出来,迅速蔓延至大街小巷。
领唱的,正是幽冥司的“首席宣传官”——小豆倌。
“龙君金殿摆大宴,山珍海味吃不完;
童子湾口守夜寒,粗茶淡饭保平安。
你要拜谁保船稳?一个收钱一个捐!”
歌谣诙谐上口,带着一股子市井的泼皮无赖劲儿,却又直戳人心窝子。
它不骂龙王,只做对比。
可这对比,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加诛心!
“砰”的一声脆响,那柄价值连城的赤色珊瑚扇被敖广生生捏碎,化作齑粉。
他这才惊觉,自己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执法者,而是被架在火上烤的“反面教材”,供全城百姓评头论足!
当晚,就在敖广烦躁地于行宫中踱步,思忖着是否该动用真格的,直接水淹童子祠以儆效尤时,一道清冷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殿下,息怒。”
敖广猛然回头,只见一名身形虚幻、面容模糊的女子静静悬浮在半空,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阴气。
是个鬼!
一个胆敢闯入他龙气结界的女鬼!
“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敖广眼中神光迸射,威压如海啸般涌向沈观灯。
然而,那足以让寻常鬼帅魂飞魄散的龙威,落在沈观灯身上,却如泥牛入海。
她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我叫沈观灯,幽冥司的掌事人,也是‘护河童子’的……经纪人。”
“经纪人?”敖广一愣,这个词他闻所未闻。
“殿下,您不必懂这个词的意思。”沈观灯的魂体向前飘近了几分,直言不讳,“您只需要明白一件事:您今天缺的不是权力,是口碑。如今这城中百姓信童子,不信龙王,并非他们忘恩负义,而是您……以及您背后的龙宫,从未让他们亲眼看见过你们的恩情。”
她顿了顿,抛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暴力拆除和禁言,只会让您沦为强权暴君,香火流失得更快。堵不如疏,殿下若想赢回民心,甚至比以往更盛,我倒有个法子,不知殿下愿不愿意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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