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柳溪渡口。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烧成一片残败的血色,蜿蜒的柳溪早已干涸,只剩下龟裂的河床与枯死的芦苇。陆冥的身影如鬼魅般自荒草中浮现,他身上那件从影雀队员身上扒下的便服早已被血污和泥土浸透,破烂不堪。
他没有靠近那座孤零零矗立在渡口旁的废弃猎人小屋,而是像一头嗅到危险的孤狼,俯下身子,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寸地面。
风中没有陌生的气味,地面上只有野兽留下的陈旧足迹,屋前撒着的一层薄薄的浮土也完好无损。确认没有陷阱和埋伏,他才身形一闪,没入小屋的阴影之中。
屋内昏暗潮湿,残破的屋顶漏着傍晚的冷风,角落里结满了厚厚的蛛网,散发着腐朽的气息。陆冥没有点火,只是寻了个最暗的角落,将自己隐入黑暗,手中紧握着那柄看似凡铁的葬渊剑,气息收敛到了极致,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逝。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阵独特的、三长两短的口哨声从屋外传来,打破了沉寂。
陆冥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从阴影中站起,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沈独步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单薄,那身洁净的儒衫上沾染了点点泥污,一向从容的脸上也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两人四目相对,没有言语,却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
一道黑影在沈独步身后一闪而逝,仿佛从未出现过。陆冥知道,那是夜隼,他已经融入了屋外的黑暗,成为了最警惕的哨兵。
沈独步走进小屋,熟练地从角落里翻出一些干燥的木柴,升起一小堆篝火。跳动的火光驱散了些许寒意,也照亮了两人狼狈的模样。
“上好的金疮药,你先用。”沈独步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扔了过去。
陆冥没有客气,接过来倒出药粉,沉默地撕开胸腹处的衣物。那里,被公输磐剑气擦伤的口子已经发黑,狰狞可怖。他面无表情地将药粉撒在伤口上,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却连一声闷哼都未发出。
处理完身前的伤口,他动作一滞,后背还有几处被碎石划破的地方,他自己难以触及。
正在这时,沈独步解开了自己的儒衫,露出了胸口。那里,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掌印清晰可见,正是迦楼罗的佛门掌力所伤。他自己处理了一下,便将另一瓶伤药和干净的绷带递给陆冥:“劳驾。”
陆冥接过药瓶,默默走到他身后,将冰冷的药粉洒在那片瘀伤上。
沈独步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颤,却没有半分躲闪的意思。
随后,他也自然地接过陆冥手中的绷带,为他包扎起后背那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篝火哔剥作响,两人始终沉默。在这间破败的木屋里,这种将后背完全交给对方的无声举动,已胜过千言万语的盟誓。
包扎完毕,沈独步从怀里又摸出一只用油纸包着的烧鸡和一壶酒,抛给陆冥。陆冥接过,撕下一条鸡腿,毫不顾忌地大口啃食起来。
连日逃亡,这是他吃到的第一口热食。
“我引他进了三阶灵脉的混乱区,用家传阵盘彻底搅乱了天机,他找不到我。”沈独步抿了一口酒,轻描淡写地说道。
“矿道塌了,他被埋在了里面。”陆冥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两人不再多言,都从对方简短的话语中听出了其中的凶险与手段。陆冥对这个看似文弱书生的智谋与底牌,有了更深的认识。
夜色渐深,屋外寒风呼啸。
陆冥靠着墙壁假寐,灵力在体内缓缓流转,修复着受损的经脉。然而,心神的疲惫却让他无法真正安宁。血色的村庄,倒在火海中的父母,坠入血池的晏紫苏……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交织成最残忍的噩梦。
“啊!”
他猛地惊坐而起,浑身冷汗,大口喘着粗气。
火光下,沈独步并没有睡,只是静静地添着柴火,那双总是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眸子,此刻正映着火光,深不见底。
他没有问陆冥梦到了什么,只是将酒壶递了过去,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
“我有时,也会梦到应家满门被抄斩的那天。”
“血,流得能没过脚踝。”
相似的命运,如同一把无形的钥匙,悄然打开了两人之间那最后一丝隔阂。陆冥接过酒壶,正欲仰头灌下。
就在这时,夜隼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嘶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吐出两个字:
“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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