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世界像被按了快进键，树木、行人、车辆飞速向后滑去，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
车内却像一个被隔绝的真空罐子，异常安静，只有空调系统发出极轻微的送风声，以及引擎平稳的低鸣。
七鱼把自己深深埋进副驾驶柔软的真皮座椅里，仿佛这样就能缩小存在感。
苏婉清那件米白色的薄风衣还严实地围在她腰间，布料细腻的触感贴着皮肤，上面残留着一种清冷的、类似雪松混合着淡淡花香的香气，这味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刚才在校门口那几分钟的惊心动魄和极度狼狈。
眼泪是止住了，但脸颊上泪痕干涸后的紧绷感还在，眼睛又涩又胀。
身体深处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后怕，还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牙齿偶尔会轻轻磕碰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她不敢偏头去看驾驶座上的苏婉清，只能死死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因为用力，指关节泛着缺乏血色的白。
苏婉清专注地开着车，双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手腕纤细，皮肤白皙得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她的侧脸线条清晰利落，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淡淡的直线，脸上没什么表情，既看不出好奇，也看不出同情，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这种超乎寻常的镇定，反而让七鱼心里的不安像水草一样疯狂滋长。
在一个长长的红灯路口，车缓缓停下。
苏婉清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闪烁的倒计时数字，直到数字跳到最后几秒，她才淡淡地开口，声音打破了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默，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地址。”
“什……什么？”七鱼猛地回过神，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一丝惊慌。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膝盖上的布料。
苏婉清终于微微侧过头，墨黑的眸子扫了七鱼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路标。“你住的地方。宿舍，还是外面？”
她的语气平常得就像在问天气预报，或者核对一个普通的快递地址，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外……外面。”七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学府路，荷花苑小区，3栋502。”
报完这一串数字和地址后，一股强烈的恐慌感才后知后觉地攫住了她——她就这样把自己最后的藏身之处，告诉了一个几乎完全陌生、却轻而易举看穿并掌握了她最大秘密的人。
苏婉清没说什么，收回目光，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中控台的触摸屏上轻点了几下，输入了地址。导航机械的女声开始规划路线。
绿灯亮起，她轻踩油门，车辆平稳地重新汇入车流。
“荷花苑，”她像是随口点评，目光依旧落在前方的路况上，“老小区，但离学校近。”
停顿了半秒，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没什么起伏，“比宿舍方便。”
七鱼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低低地、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小腹的坠胀和绞痛依然持续着，一阵阵提醒着她身体正在发生的变故，但比起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恐慌和羞耻，此刻更多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无力，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无处摆放的难堪。
她偷偷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用眼角余光飞快地瞥向苏婉清。
对方精致的侧脸在车窗外流动的光影下显得有些朦胧，但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淡气息却丝毫未减。
这种平静，太不寻常了。
“你……”七鱼吸了吸鼻子，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被空调声盖过，“你为什么……帮我？”问完这句话，她立刻屏住了呼吸，心脏悬到了嗓子眼。
苏婉清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声音太轻，短促得让七鱼怀疑是不是自己耳鸣。
又或者，那只是她一声稍重些的呼吸。
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皮质包裹的轮缘，过了几秒，才开口，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凑巧。”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又补充道，声音平铺直叙，“而且，你看起来……快要碎掉了。”
这句话里没有任何嘲讽或者怜悯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客观的陈述，冷静地指出一个事实。
可就是这句话，让七鱼的鼻尖猛地一酸，眼眶又开始发热。
是啊，碎掉了。
从几个月前，她在那个古怪的地摊上，鬼使神差地买下那个纹理像眼睛的旧木雕开始，她熟悉的世界、熟悉的身体，就在以一种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方式，一点点地崩裂、瓦解。
校门口的遭遇，不过是最后那根稻草。
“谢谢……”除了这两个干巴巴的字眼，七鱼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巨大的感激和更巨大的不安在她心里打架。
“不用谢。”苏婉清的回答简洁利落，和她之前的所有话语一样，不带多余情绪。
车内的气氛再次沉入一种微妙的寂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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