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边民温饱得保障”这一根本性、长期困扰帝国北疆的顽疾,在李斯所献“以工代赈、推广海东稻、兴修水利”等系统性策略的持续推行下,逐步得到有效缓解乃至根本性的扭转,帝国北疆的面貌,在短短数年间,发生了翻天覆地、堪称脱胎换骨的变化。这种变化,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物质层面的改善,更深刻地渗透到社会肌理、人心向背乃至整个帝国的战略安全格局之中,其影响之深远,难以估量。昔日那条需要耗费帝国巨大国力维系、常年处于紧张对峙状态、充满了不确定性与潜在危机的漫长边防线,如今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内生韧性的姿态,变得“稳固如磐石”。这种稳固,并非仅仅依赖于高墙深垒与雄兵劲旅,而是多种积极因素共同滋养、相互作用下结出的坚实硕果。
其一,是经济基础的夯实带来的民心安定与内生凝聚力。 当北疆的普通农户、戍卒家眷、边地商贾们,不再为明日是否有米下锅、寒冬是否会被冻馁而日夜悬心,当他们的谷仓里有了足以度过荒年的存粮,庭院中养起了肥壮的猪羊鸡豚,甚至还能用余粮换取些许布匹盐铁,改善生活时,他们对脚下这片曾经贫瘠苦寒的土地的感情,便悄然发生了质变。从过去迫于生计的无奈依附,或是对官府徭役、兵役的消极逃避,转变为一种发自内心的、深沉的眷恋与主动的守护。他们不再是天灾人祸或外部势力稍加利诱煽动便可能流离失所、甚至铤而走险的“流民”或“不安定因素”,而是真正成为了这片土地休戚与共的主人。他们会自发地组织起来,维护好不容易修好的水渠陂塘,会更加精心地侍弄田地,想方设法提高海东稻的产量,会团结起来抵御突如其来的风沙、白灾,也会警惕地留意着边境线上任何不寻常的动静。任何试图破坏他们这来之不易的、充满希望的安定生活的行为,无论是来自自然的严酷考验,还是潜在的外部威胁,都会遭到他们基于切身利益的、最本能也是最坚决的反抗。李斯虽身处遥远的乡野,却仿佛能透过无数份奏报和地方官员的私信,清晰地“看到”:在那绵延数千里的北部边境线上,无数个这样的家庭、村落,就如同北疆特有的、耐寒且根系极其发达的芨芨草,将生存与发展的根系,深深地、紧紧地扎入了这片曾经被视为畏途的土壤之中,并且彼此交织、联结,最终形成了一道无形的、没有烽燧标识却无比坚韧、充满生命活力的“民心长城”。这道长城,是任何外力都难以从外部攻破的。
其二,是军事后勤保障体系的革新带来的战力实质性跃升。 海东稻的大面积成功推广,其意义绝不仅仅是让边民吃饱饭,更是一场对北疆军事防御体系的深刻革命。过去,数十万边防大军的粮草辎重,主要依赖从关中、中原等帝国腹地,经由漫长而脆弱的漕运或陆路转运而来。路途遥远,损耗巨大,且极易受天气、盗匪或敌军骚扰切断,所谓“千里馈粮,士有饥色”,后勤压力一直是悬在北疆守军头顶的利剑。如今,情况彻底改变。戍边将士所需的大部分粮草,现在可以直接在北疆当地或邻近的上郡、云中、代郡等边郡解决,实现了“就地取给”或“就近补给”。这极大地减轻了对那条漫长而脆弱的“帝国动脉”的依赖,使得北疆守军的机动性、持续作战能力以及应对突发边境冲突的快速反应能力,得到了质的飞跃。军队可以更加灵活地集结、调动,进行更长时间的野外拉练或执行清剿、巡逻任务,而无需过分担忧粮草不继。更重要的是,士兵们能够常年食用到本地生产的新鲜粮食、蔬菜甚至肉食,健康状况、体能和士气远非昔日那些时常需要忍饥挨饿、面对霉变军粮的边军可比。边境线上的那些烽燧、关隘、屯田军堡,因为有了充足、可靠的本地粮源作为支撑,守备士卒们脸上不再是菜色和麻木,而是充满了红润与自信。昔日因后勤补给困难而常常陷入被动防御、捉襟见肘的窘迫局面,已一去不复返。如今的北疆守军,在充足的物资保障下,可以更加从容、主动地规划防务,甚至有能力对零星越过边境进行骚扰的小股胡骑,实施坚决、有力的追击和反击,将防御前沿向外推进,真正掌握了战场主动权。
其三,是人口持续流入与边疆深度开发带来的活力与韧性。 北疆地区温饱问题得到基本保障,生活环境相对稳定安全,加之朝廷为实边而持续推出的诸如“免役数年、贷予种子耕牛、承认垦荒土地所有权”等优惠政策,如同强大的磁石,开始持续吸引着内地诸如河套、关东等地,那些因土地兼并而失去田产或受天灾兵祸影响的流民、以及渴望获得土地安身立命的贫苦农民,源源不断地举家北迁。北疆的人口,尤其是作为社会稳定基石的农业人口,开始了帝国建立以来罕见的、稳步而显着的增长。新的村落如同雨后春笋般,在北疆河谷、草原边缘适宜农耕的地带建立起来;原有的边塞城邑,如云中、雁门、代郡等,规模不断扩大,城内街市日渐繁华。随着人口的聚集和农业的发展,服务于生产和生活的商业、手工业也随之兴起,边境的榷场、市集日益繁荣,来自中原的丝绸、陶器、铁器与北地的皮毛、牲畜、药材在此交易,络绎不绝。这种人口的稳定增长和经济的日趋活跃,使得广袤的北疆地区逐渐摆脱了过去那种“荒凉贫瘠、人烟稀少”的刻板印象,开始真正融入帝国的经济文化体系,成为版图上充满生机与希望的一部分。一个繁荣、有活力、人口繁庶的边疆,其自身抵御外部侵扰、消化吸收(或排斥)异质文化影响的能力,自然远非昔日那种单纯依靠军事据点孤悬塞外、与本地民生脱节的脆弱防线可比。边疆的繁荣,本身就是最强大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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