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内来的，做点小买卖。”尚和平拍着那锭银子，嗓门敞亮。
他刻意带着几分关内口音混杂奉天土话的别扭腔调，活脱脱一个急于显摆又不太懂本地规矩的外来客商。
王哨官输得正眼红，瞅了瞅那锭成色十足的雪花银，又打量了一下尚和平这身“富贵逼人”的行头。
尚和平身后是个捧着包袱、看起来傻乎乎的小跟班，心里那点警惕消了大半，反倒生出几分“肥羊上门”的轻蔑和贪婪。
“行啊！这位老板敞亮！”王哨官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那这把，咱们就搭个伙！赢了平分，输了……嘿，算我借你的！”他这话说得看似豪爽，实则耍了个心眼——赢了有份，输了嘛，这“借”字可就难说了。
“好说好说！”尚和平浑不在意地挥挥手，催促庄家，“快开牌！爷们儿等着翻本呢！”
庄家是个面无表情的瘦子，手法娴熟地洗牌、砌牌。
赌桌周围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有看热闹的，也有盘算着跟风的。
牌发下来。
尚和平看牌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手指捻开骨牌时甚至带点笨拙的哆嗦（当然是装的），眉头紧皱，嘴里嘀嘀咕咕，一副不懂装懂，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他手里的牌是一张天牌（十二点）和一张杂七（七点），合起来是“天九王”，牌九里最大的牌面之一。
但他却装作一副“牌不大”的懊恼模样，打开了看，合上了，拧着眉毛又打开，好一副纠结模样。
王哨官则紧张地盯着自己的牌，一张地牌（两点）一张人牌（八点），合起来是“地杠”，也是不小的牌。
他脸上横肉抖动，眼中冒光，呼吸都粗重起来，腾出手来松松衣服领子。
“亮牌！”庄家面无表情。
王哨官迫不及待地将两张牌“啪”地拍在桌上，嗓门聒噪：“地杠！通吃！”
周围响起一阵低呼，“大牌啊！”“这回稳赢了！”
大家伙都看着纠结的尚和平，催他亮牌。
尚和平却“懊恼”地叹口气，慢吞吞地掀开自己的牌：“哎，点子小，天牌带个杂七……十九点。”
牌九规矩，天牌（十二点）加杂七（七点），实际点数按“天九”算，最大。
但尚和平故意说成“十九点”，混淆视听。
王哨官一愣，随即瞪大眼睛，看着尚和平那明显更大的“天九王”，又看看自己的“地杠”，脸色瞬间由红转青，由青转白。
周围也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天九王！吃地杠！这位老板赢了！”
“王哨官这运气……啧啧！”
“这老板深藏不露啊！”
王哨官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死死盯着尚和平的牌，又猛地抬头盯着尚和平那张看似“无辜”和“侥幸”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输了不少，本想拉个“肥羊”垫背或翻本，没想到这“肥羊”一出手就把他给“通吃”了！
“王哨官，承让承让！”尚和平“喜出望外”地将王哨官面前那点赌本连同自己那锭银子一起搂过来。
还故作大方地捡起几个银角子丢还给王哨官，“一点彩头，给军爷买酒喝！”
这举动在赌徒看来，近乎羞辱。
王哨官额头青筋直跳，拳头捏得嘎嘣响，眼中凶光毕露，死死瞪着尚和平，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钱有禄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生怕王哨官当场发作。
尚和平却恍若未见，反而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同道中人”的讨好和神秘：“军爷，别恼！赌桌上输赢常有事！”
“我看军爷您也是爽快人！这样，兄弟我初来乍到，就爱交朋友！今晚不管输赢，您的账，算我的！咱们接着玩，玩个尽兴！我请客！”
这话先是给个巴掌（赢了钱），又塞颗甜枣（承诺兜底），还抬了对方一手（“爽快人”“爱交朋友”），更用“请客”暗示自己有的是钱。
王哨官胸中那股恶气被堵住，发作不得，看着尚和平那“真诚”（伪装）的脸和鼓鼓囊囊的包袱（王二贵抱着），再想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和赌瘾，那股邪火慢慢被贪婪压了下去。
“……老板贵姓，此话当真？”王哨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一口唾沫一个钉！”尚和平拍着胸脯，“我尚和平在关内也是有名号的，最讲信义！军爷要是信不过我，这局咱们换个玩法？”
“什么玩法？”王哨官看着这个自称姓程，排行第十的肥羊问。
“就玩骰子，比大小，简单痛快！您说玩多大，咱就玩多大！赢了是您的，输了，算我孝敬军爷交个朋友！”
这番话彻底击中了王哨官的软肋。他嗜赌，更嗜赢钱。
眼前这人傻钱多的“肥羊”主动送上门，还承诺兜底……哪有这样的好事？
“好！尚老板痛快！”王哨官脸上终于挤出一点难看的笑容，“那就玩骰子！比大小！一把……十两银子！”他咬了咬牙，报了个自认为不小的数目。
“十两？小意思！”尚和平示意王二贵打开包袱，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锭，“军爷，咱们玩点刺激的，一把二十两！怎么样？”
周围响起一片吸气声。二十两银子，够普通人家过一两年了！
王哨官眼睛都直了，呼吸再次急促起来：“二、二十两？成！二十两就二十两！”
赌局再开。这次玩的是最简单的押大小。
庄家（赌档的人）摇骰盅，赌客猜大小。
尚和平看似随意下注，时而押大，时而押小，有输有赢，但总体输多赢少。
每次输了，他都面不改色地让王二贵付钱，嘴里还念叨着“手气背”“交学费”。
而赢了的时候，则大呼小叫，兴奋不已，将赢来的钱推给王哨官：“军爷，这是借您吉赢的！分您一半！”
王哨官起初还绷着，渐渐地，被尚和平这种“豪爽”和“运气”感染，加上自己也赢了几把小钱，彻底放开了，也跟着呼喝起来，脸红脖子粗，早把刚才的难堪忘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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