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老平淡的话语，如同在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泼下了一瓢冰水，帐内原本因慕容锋决断而略显激昂的气氛瞬间凝滞。所有的目光，包括慕容锋带着审视的，慕容恪隐含警惕的，都聚焦在了林悠然身上。
林悠然只觉得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下意识地看向萧景澜，只见他刚刚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瞬间褪去血色，眼神锐利地射向墨老，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墨老此言何意？内子一路与我生死与共，数次救我于危难，她的心意，我深信不疑！”
他的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那声“内子”叫得无比自然，仿佛早已在心中呼唤过千百遍。
墨老面对萧景澜隐含怒气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他缓缓踱步，走到林悠然面前不远处，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洞彻世事的眼睛细细地打量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皮囊，看穿她的灵魂。
“王爷误会了。”墨老的声音不疾不徐，“老朽并非质疑林姑娘对王爷的情意，更非否认她一路的付出。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清君侧，靖国难’非是儿戏，牵扯的是北境数十万军民的性命，是大梁未来的国运。任何一个环节，任何一个人的背景若有不清，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万劫不复。王爷可知，林太傅……或者说，林家，与北境，与这朝堂纷争，并非全无瓜葛？”
这话如同惊雷，不仅在林悠然耳边炸响，也让萧景澜瞳孔骤缩。林家与北境有瓜葛？他从未听林悠然提及，甚至在他所知的朝堂关系中，林太傅作为清流代表，与镇守边关的武将集团素无深交，更谈不上什么特别的“瓜葛”。
林悠然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父亲为人清正，恪守臣节，从不参与党争，与边将往来更是谨慎，怎会与北境有牵扯？她强自镇定，迎着墨老审视的目光，屈膝一礼，声音清晰却不失恭敬：“晚辈愚钝，请墨老明示。家父一生谨守臣道，忠君爱国，从未听闻与北境有何特殊关联。若墨老所指是家父曾因政务与兵部或边军有例行公文往来，此乃职责所在，算不得瓜葛。”
墨老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并非指林太傅。老夫所指，是你的母亲，柳氏。”
母亲？林悠然浑身一震，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她的母亲出身江南书香门第，性情温婉，在她年幼时便已病故，记忆中母亲的身影早已模糊，只留下些许温暖的片段和一个温柔的形象。母亲怎会与遥远的北境有关？
萧景澜也皱紧了眉头，他对此更是毫不知情。
慕容锋此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追忆：“柳氏……可是闺名唤作‘如烟’？”
林悠然猛地抬头看向慕容锋，声音带着颤抖：“将军……如何得知家母闺名？”她母亲早逝，名声不显，即便是京中故交，也未必能一口道出母亲的闺名。
慕容锋与墨老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慕容锋叹了口气：“果然是她。你可知，你的母亲，柳如烟，并非纯粹的江南女子。她的生母，你的外祖母，乃是北境‘雪狼部’上一代族长的幼女。”
“雪狼部？”
这个陌生的部族名字，让林悠然和萧景澜都愣住了。北境并非只有慕容锋统领的边军，还有诸多大小部落依附或杂居，雪狼部正是其中较为骁勇善战，但也相对封闭的一支。
“这……这怎么可能？”林悠然喃喃自语，这个消息对她而言太过震撼，几乎颠覆了她对自身家世的认知。她的身上，竟然流淌着一半北境部落的血液？
墨老接话道：“此事知晓者甚少。当年雪狼部与朝廷关系微妙，你外祖母因部落内部纷争流落中原，与江南士子，也就是你的外祖父相识相爱，诞下你母亲后不久便郁郁而终。你母亲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却也因这层身份，在议亲时颇为坎坷，直到遇上不拘门第、只看才情的林太傅。此事，想必林太傅也从未对你提及，一来是保护你母亲，二来，也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帐内一片寂静。林悠然心乱如麻，她忽然想起，父亲书房中确实有一幅母亲的画像，画中女子眉目如画，气质温婉，但细看之下，眼眸似乎比寻常江南女子更深邃一些，发色也更乌黑浓密……原来，这并非错觉。
萧景澜紧紧握住林悠然冰凉的手，试图给予她力量。他看向墨老和慕容锋，沉声道：“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悠然的外祖母是雪狼部人，与她何干？与她是否值得信任何干？难道因为这层早已尘封的血脉，就要怀疑她对大梁、对本王的忠诚吗？”
“王爷稍安勿躁。”慕容锋抬手示意，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林悠然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若只是血脉渊源，自然无妨。甚至，若运用得当，或许还能成为我们联系北境某些部落的纽带。但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问题在于，雪狼部如今的态度，以及……周先生那边，是否知晓这层关系，并加以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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