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花一见周清平出来,三角眼一瞪,唾沫星子就喷了过来:
“还磨蹭什么呀,当自己是地主家的少爷呢?
去,把牛栏、猪圈里的粪水都给我清出来,挑到东头的地里堆肥去。动作麻利点!”
周清平目光扫过紧闭着的大哥和三弟的房门,一股压抑已久的火气直冲脑门:
“就我一个人?老大和老三呢?他们不用干?”
“放你娘的狗屁!”
张桂花声音陡然拔高,指着周清平的鼻子就骂,
“你大哥金贵着呢,能碰那腌臜东西?他等会还要去镇政府上班。
你三弟今天要去相看对象,那是顶顶重要的事!怎么能搞得一身的猪屎臭味。
反正你待家里也没啥事,干点活怎么了?赶紧去,别少废话!”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脏活累活,永远是留给他这个老二的。
矿上那点可怜的假期,回来不是伺候牲口就是下田,连陪陪刚生产完的媳妇和新生的女儿都是奢望!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对妻女的心疼,瞬间压倒了周清平那点对“孝道”的顾忌。
他脖子一梗,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不去,美华刚生了妞妞,身子虚得很。我也就请了这四天假,想在家陪陪她们娘俩,那粪,谁爱挑谁挑去!”
“什么!”
张桂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二儿子,竟然敢顶撞她?!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就炸了毛,尖利的指甲直戳周清平的脑门:
“反了你了,你个白眼狼!老娘白养你这么大。翅膀硬了是吧?
说,是不是你屋里那个丧门星婆娘徐美华教唆你的?啊!”
张桂花越骂越难听,污言秽语如同毒液喷溅:
“徐美华你个有爹生没娘养的破落户,生个赔钱货还敢上蹿下跳挑唆我儿子!老娘今天不打死你,就不姓张!!”
骂到兴起,张桂花左右一踅摸,猛地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根手腕粗的扁担。那扁担一头还沾着干涸的泥巴和可疑的污渍。
她如同发狂的母兽,挥舞着扁担,朝着里屋紧闭的门就冲了过去。
“美华!!”
周清平吓得魂飞魄散。他太清楚自己母亲发起疯来有多不管不顾。
那扁担要是砸在刚生产完、虚弱不堪的妻子身上……他不敢想。
情急之下,周清平一个箭步冲上去,从后面死死拦腰抱住了状若疯魔的张桂花!两人顿时扭作一团。
“滚开,你个不孝子!老娘先打死那个丧门星,再收拾你!”
张桂花拼命挣扎,手里的扁担胡乱挥舞,好几次都险险擦过周清平的头脸!
“姆妈,你疯了吗?美华还在坐月子啊!”
周清平死死箍住她,声嘶力竭。
堂屋的巨大动静,终于惊动了“金贵”的大哥周清华和“要去相看”的老三周清和。
两人慢悠悠地拉开房门,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看戏的漠然。
周清华皱着眉,摆出长兄的架子,语气带着虚伪的责备:
“老二!大清早的闹什么闹!看把妈气的,还不快松手,给妈赔个不是。姆妈要是气出个好歹,我饶不了你。”
他刻意挺了挺胸膛。
周清和也假惺惺地过来,一边试图掰开周清平的手,一边“劝”道:
“二哥,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嘛,你不是最孝顺的吗?快跟妈认个错,把活干了就完了呗。”
屋内,徐美华听着外面丈夫的嘶吼、婆母恶毒的咒骂、大伯小叔虚伪的帮腔,早已泪流满面,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她看着床上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小脸绷得紧紧的的女儿,心如刀绞。
不行!不能让清平一个人挨打!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月子不能见风”的老规矩,挣扎着就要下床冲出去。
她怕,怕那个疯婆子真会打死她的丈夫。
襁褓中的周念薇,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那双清澈的婴儿眼眸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又是这样,上辈子也是这样,这些吸血的蛆虫,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他们凭什么?凭什么这样欺负她爸妈?
月子仇,不共戴天!
周念薇恨不得立刻冲出去,用这小小的身体撞死那老虔婆。
可她做不到,这该死的无力的婴儿身体。
就在这时,一个爽利、洪亮、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如同炸雷般在院门口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和哭喊:
“大清早的就鬼哭狼嚎,张桂花,你作死啊?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你这破锣嗓子嚎丧。咱们老周家的脸都让你丢到茅坑里去了。”
这声音如同定身咒,扭在一起的张桂花和周清平动作猛地一僵。
周清华和周清和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像是两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只见院门口,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头发一丝不苟挽在脑后的妇人,正叉腰站着。
她面容方正,眼神锐利如电,正是周家二房的主心骨,周念薇记忆中的救星——二奶奶王凤英。
王凤英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一片狼藉的堂屋,扫过被儿子死死抱住、手里还攥着扁担的张桂花,扫过衣衫不整、脸上带着抓痕的周清平,最后定格在里屋门口、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徐美华身上。
“美华!”
王凤英脸色一沉,厉声喝道,
“你出来做什么?月子里见风是闹着玩的吗?快给我滚回床上去躺着。
周清平,你是个死人啊?还不把你媳妇抱回去。
等着落下病根伺候她一辈子吗?”
王凤英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然的,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势。
呆愣的周清平如梦初醒,趁着张桂花被震慑住的瞬间,猛地将她往前一推,踉跄着冲向妻子,半抱半扶地将浑身发抖的徐美华护回了里屋。
张桂花被周清平推得一个趔趄,对上王凤英那双冰冷的眼睛,刚才的嚣张气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本能的畏惧。
她下意识地想躲,想逃。
可王凤英根本不给她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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