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的妆镜是前朝留下来的青铜镜,磨得光可鉴人,却终究带着几分朦胧。沈青梧坐在镜前,看着里面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发髻被侍女灵巧的手绾起,乌发如瀑,垂在肩头的部分还带着未褪尽的飒爽。
“姑娘的发质真好,又黑又亮。”侍女春桃梳着发,语气里满是赞叹,指尖拂过她的发梢,“就是发尾有些糙,许是在边关风刮的吧?”
沈青梧抬手摸了摸发尾,那里确实有常年束发勒出的痕迹,还有几次急行军时被荆棘划破的细小毛躁。她笑了笑,没说话。镜中的人,眉峰依旧带着几分锐利,那是常年握剑的手、紧盯敌阵的眼,刻下的印记;可眼角的线条,却在春桃轻柔的梳理中,慢慢柔和下来,像被长安的暖风吹化的薄冰。
“该簪哪支簪子呢?”春桃捧着首饰盒,里面珠翠琳琅,晃得人眼晕。有母亲特意寻来的东珠钗,有祖母传下的累丝凤,还有……角落里一支低调的格桑花玉簪。
沈青梧的目光落在那支玉簪上,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腕间的平安符——那是从雁门关归途时,萧景琰塞给她的,青石板路上,他快走几步追上她的马车,隔着车帘递进来,只说“戴着,保平安”。符袋是素布的,里面的桃木片被他摩挲得光滑,此刻贴着腕骨,暖融融的。
“就那支玉簪吧。”她轻声道。
春桃愣了一下,拿起格桑花簪:“这支?会不会太素净了些?姑娘如今可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
“素净些好。”沈青梧看着镜中的自己,簪上玉簪的瞬间,仿佛又闻到了狼山的风——那里的风带着沙砾,刮在脸上生疼,却能让人清醒。而长安的风,裹着脂粉香、糕点甜,软绵得像要把人的骨头都泡酥。
她忽然想起离开雁门关的前夜,也是这样对着一面铜镜,当时镜中的人穿着铁甲,甲片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渍,她对着镜子给自己束发,手指因常年握枪而有些僵硬,却每一个动作都稳如磐石。那时心里想的是“明日一战,定要守住关隘”,而此刻,镜中的人穿着襦裙,等着换上更繁复的礼服,心里却空落落的,像被抽走了什么。
“姑娘,太子殿下派人送了些东西来。”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沈青梧回头,见小厮捧着个木盒进来,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套叠得整齐的软甲,还有一把小巧的匕首——正是三年前他送的那把,只是刀鞘上多了层新的鲛绡,还刻了朵小小的格桑花。
“殿下说,”小厮恭敬地转述,“铁甲不必换,风骨更要留。往后在东宫,若遇着不顺心的,这支匕首,这支软甲,总还有些用处。”
沈青梧拿起匕首,鞘身温润,刀柄上她当年刻的小狼依旧清晰。眼眶忽然一热,原来他都懂。懂她对着镜中红妆的茫然,懂她卸下铁甲的不安,懂她骨子里那点不肯被磨平的棱角。
“替我谢过殿下。”她将匕首塞进袖中,软甲让春桃收进衣柜最深处——或许永远用不上,但知道它在那里,心里就踏实。
重新坐回镜前,春桃已开始为她上妆。脂粉轻扫过脸颊,掩去了风霜的痕迹,却掩不住眼底的光。沈青梧看着镜中渐渐染上柔色的自己,忽然轻声道:“长安,我回来了。”
不是问句,是陈述。像在对这座阔别三年的城打招呼,又像在对自己确认。
窗外的风穿过庭院,带来了街面的喧嚣——小贩的吆喝、马车的铜铃、酒楼里的猜拳声,还有远处宫墙传来的钟鸣。这是长安的声音,热闹、繁华,带着人间烟火的软。
她想起雁门关的风,那里的风永远呼啸着,卷着雪粒、沙砾,拍打着城楼,像在日夜提醒“守好这里”。那里的寂静是肃杀的,连鸟鸣都带着警惕;而长安的寂静是温柔的,像此刻妆镜前的呼吸,轻得怕惊扰了什么。
“姑娘,好了。”春桃退后一步,满意地看着镜中的人,“真好看,比画里的仙子还美。”
沈青梧看着镜中的红妆,忽然笑了。英气未消,柔情渐生,像狼山的格桑花,既耐得住风霜,也开得出明媚。她抬手抚过腕间的平安符,那里还留着萧景琰的温度。
或许,铁甲与红妆,本就不必对立。狼山的风骨,长安的温柔,也能在她身上共存。
她站起身,裙摆扫过地面,窸窣作响,像极了雁门关夜巡时,靴底踩过积雪的声音,又像长安春日里,花瓣落在青石板上的轻响。
“走吧,去见母亲。”她对春桃说,语气里已没了方才的茫然。
推开门的瞬间,长安的风迎面吹来,带着海棠的甜香。沈青梧迎着风走去,格桑花玉簪在发间轻晃,腕间的平安符温热如常。
她知道,往后的路,不再是铁甲护城,却有另一种守护要学;不再是挥剑斩敌,却有更复杂的阵仗要闯。但没关系,她回来了,带着狼山的勇气,也带着对长安的期许。
这一次,她要在红妆之下,守好属于自己的“关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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