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照亮阳朔县衙破败的屋檐时,林夙已坐在前堂。
案几上堆叠的文书比昨日又高了些。吴有德垂手站在堂侧,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恭敬笑容:“林大人,这些都是近日需处置的公务。孙县令病体未愈,赵主簿又忙于接待桂林府来的巡查,只得劳烦大人多费心了。”
林夙翻开最上面一份——是城东两家农户争水渠的讼状,事由琐碎,已拖了三月。
“此案为何迟迟未决?”林夙问。
“回大人,原是要审的。可涉事一方是韦家庄户,韦家派人来说情,称秋收在即,不宜动刑拘人。李土司那边也递了话,说水渠经他瑶寨地界,要按瑶寨规矩办……”吴有德声音平板,“下官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压下了。”
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将地方豪强的干涉摆上台面,明着告诉林夙:在这阳朔,有些规矩比王法大。
林夙合上卷宗,平静道:“既如此,今日便传两造、地保、乡老到堂。水渠走向、历年用水记录、地契文书,一并调来。午时开审。”
吴有德一怔:“大人,这……”
“吴典史有何难处?”
“没、没有。”吴有德低头,“下官这就去办。”
他转身退下时,眼底闪过一丝阴郁。
堂下站班的胥吏们交换着眼神,有人嘴角噙着冷笑。这位林大人,怕是不懂阳朔的水有多深。
林夙恍若未见,继续翻阅文书。大多是类似的琐碎讼案、赋税催缴、徭役派发,真正触及要害的——比如银屏山矿的巡检记录、县库近年收支明细、三大户田产税册——依然不见踪影。
他也不急,一份份看,偶尔提笔批注。字迹清峻,批语简洁,多是“查实再报”、“依律办理”之类。
巳时末,杜衡悄步进来,将一壶粗茶放在案边,低声道:“先生,沈兄的条陈已写好,暗语誊抄完毕。一份今早已托付给往返桂林的药材商队,言明送至武昌转京,多加了三倍脚钱。另一份……正设法寻稳妥渠道送往岳州。”
林夙微微颔首,目光未离卷宗:“陈伯他们如何?”
“已在衙后巷子安顿下来。陈伯今早去市集买了些药材,说是要配些防瘴避毒的药包。阿水跟着,很安静。”杜衡顿了顿,“另外,石头带着两个兄弟,在城里转了转,摸清了粮行、盐铺、炭场的分布,也记下了赵家、韦家几处主要铺面的位置。”
“刀老三呢?”
“不见踪影。但留了话,说去‘认认路’。”
林夙知道,刀老三定是去探寡妇渡附近的地形了。初七就在三日后,时间紧迫。
“你去做件事。”林夙低声道,“查查县衙里这些胥吏差役的底细。不必明问,从他们平日闲聊、当值习惯、家中境况入手。找出那些……不得志的,或家中有人受矿毒所害的。”
杜衡眼中一亮:“先生是要?”
“网要织,需有经纬。”林夙提笔在一份文书上写下批语,“先摸清这衙门里,哪些线还能用。”
“明白。”
杜衡退下后,争水渠的双方被带了上来。都是面黄肌瘦的农户,跪在堂下瑟瑟发抖。地保是个油滑的老汉,乡老则是韦家庄头,眼神倨傲。
审案过程按部就班。林夙问得细,水渠历年走向、每户出工记录、争执起因,一一厘清。证据确凿,是韦家庄户强占了下游农户的用水时辰。
“依《雍律》,争水利者,杖二十,罚役三日,渠归原主。”林夙放下惊堂木,“你可知罪?”
那韦家庄户梗着脖子:“大人!小的也是听主家吩咐!这水渠经过韦家地,本就该韦家先用!”
堂下乡老咳嗽一声,慢悠悠道:“林大人,此乃乡里旧例。韦家多年来维护水渠,出工出料,多用些水也是应当。”
“旧例?”林夙看向他,“《雍律》颁行天下三十载,何来旧例凌驾国法之说?韦家维护水渠有功,可另行嘉奖。但强占水利,触犯律条,当依律处置。”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来呀,拖下去,杖二十。罚役之期,可折银代役,充作修缮水渠之资。”
衙役面面相觑,看向吴有德。吴有德脸色变幻,最终咬牙挥手:“没听见大人吩咐?行刑!”
板子打在肉上的闷响在堂中回荡。那庄户起初还叫嚷,挨了十下便没了声响。二十杖毕,已瘫软如泥。
堂下一片死寂。胥吏们看林夙的眼神变了——这位县丞,竟真敢动韦家的人。
林夙起身,对那下游农户温言道:“水渠既归你等,当好生使用,莫再生事。若再有人强占,可来衙中禀告。”
农户连连磕头,泪流满面。
退堂后,吴有德凑上前,低声道:“大人,韦家那边……”
“依法办事,有何不妥?”林夙看他一眼,“吴典史,你我食朝廷俸禄,当为朝廷办事,为百姓做主。莫非这阳朔,已不是大雍的阳朔了?”
这话极重。吴有德冷汗涔涔:“下官不敢!下官……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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