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废弃的龙王庙。
庙宇荒败多年,瓦碎椽朽,泥塑的龙王像半边坍塌,露着草筋骨架。蛛网在残梁间摇晃,月光从破顶漏下,在地上切成破碎的光斑。
林夙到时,庙里已聚了二十余人。苗民占了大半,以阿岩为首,个个精瘦黝黑,眼神在黑暗中亮得灼人。汉民这边只来了七八个,都是白日里见过的最穷困的渔民,缩在角落,神情忐忑。蒋把式蹲在香案残骸上抽旱烟,火星明灭。
空气紧绷,带着汗味和湖腥气。
林夙走进来,身后只跟了周铁骨。杜衡和陈五留在外围警戒。
“人齐了?”林夙开口,声音在空庙里显得清晰。
阿岩点点头,用生硬的官话说:“峒里,能来的,都来了。”他指了指一个满脸皱纹、耳戴大银环的老苗人,“这是我阿叔,峒里老人。”又指向汉民那边一个驼背老者,“那是陈老栓,湖边陈家滩的,他们滩上,最苦的几户。”
陈老栓哆嗦着上前,就要跪:“官爷……”
林夙扶住他:“老人家,我不是官爷。叫我林先生就好。”他目光扫过众人,“今夜请诸位来,只为一件事:活路。”
庙里安静下来,只听见粗重的呼吸声。
“湖边的地,年年被淹;山上的田,无水可灌。这是天灾吗?”林夙问,不等回答,自己摇头,“不全是。青龙堰垮了三十年,为何不修?白鹤渠改了道,为何不改回?因为修水利,无利可图——对老爷们无利可图。”
他走到龙王像前,手指划过斑驳的泥身:“龙王不管事了。我们能靠的,只有自己这双手。”
阿岩的叔叔突然开口,苗语急促。阿岩翻译:“我阿叔问:自己怎么靠?汉人老爷有刀有衙役,我们只有鱼叉柴刀。”
“不靠刀。”林夙转身,“靠规矩,靠合力。”他指向蒋把式,“蒋老伯认得水路,知道小镜湖的泄水闸在哪儿,也知道该怎么修。闸修好,湖边三百亩淹地就能排干,变成熟田。”
汉民中一阵骚动。陈老栓急道:“那地……那地是王老爷家的洼地,他虽不用,但地契在他手里啊!”
“地契上写的是‘洼泽’,长年积水,不堪耕种。”林夙平静道,“按《大雍律·田土篇》,此类荒地,若有人垦殖三年,无主追认,垦殖者可向官府请领新契。王老爷三十年没过问,我们垦了,他拿什么来争?”
这是钻律法的空子,但并非无理。
“可修闸要钱,要料,要人……”陈老栓喃喃。
“钱,我出八十两。”林夙道,“石料,后山就有,只需人力开采。芦苇,湖边遍地都是。人——”他看向众人,“就在这儿。你们出力气,我出钱粮。闸修成,地垦出来,那三百亩地,不归任何一个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归‘小镜湖公田’。所有出工出力者,按劳分田,立契为凭。田为公产,永不典卖,只传子孙自耕。若有人退出,田由公中回购,再分新劳者。”
庙里死寂。
这想法太惊世骇俗。田是命根子,哪有不归个人,反归“公”的?
阿岩的叔叔眼睛却越来越亮,他突然用苗语大声说了几句。阿岩翻译,声音发颤:“我阿叔说……这像我们苗家古时的‘公山’!山是峒的,大家打猎砍柴,按需取用,不占为己有。后来……汉人来了,山被划成一块块卖了……”
林夙点头:“道理相通。土地本天生,为何成了少数人盘剥多数的工具?我们不要抢别人的地,只求把无主的荒泽,变成养人的活田。这田,我们一起来守。”
陈老栓老泪纵横:“可是……官府若来抓人……”
“修水利,垦荒地,乃朝廷提倡之事。”林胥道,“我们一不偷二不抢,凭力气吃饭。县衙若要过问,自有道理分说。纵有风险——”他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是愿意年年挨饿,看着娃儿面黄肌瘦,还是拼一把,给后人挣条活路?”
长久的沉默。
一个年轻的苗民突然用生硬的官话吼出来:“我干!饿死也是死,累死也是死,不如挣块田!”
“我也干!”一个汉民渔民咬牙,“王老爷家的狗腿子去年打瘸了我爹,这口气,憋够了!”
“算我一个!”
“还有我!”
声音从犹豫到坚定,从零星到汇聚。二十多双手,黑的、糙的、带着伤疤和老茧的,陆续举了起来。
林夙深吸一口气:“好。既然齐心,今夜便立个规矩。”
他让周铁骨取来早备好的粗纸和炭笔。
“第一条:所有出工者,每日管两餐饱饭,另记‘工分’。工分按出力多少、技术难易,由蒋老伯、阿岩叔、陈老栓三人共议。”
“第二条:闸成地垦后,按工分多少分田。分田契由众人按手印,一式三份,一份存公,两份各自保管。”
“第三条:公田之产,头三年免赋(因是新垦),第四年起,每亩抽一成归公,用于水利维护、帮扶孤老。余者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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