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青竹书院,那股萦绕在林夙心头的寒意并未消散,反而在竹林的清幽中显得愈发清晰。
他没有立刻返回学舍,而是径直去了张绪平日静修的水榭。张绪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正独自对弈,黑白棋子错落于棋盘,如星罗棋布,暗含杀机。
“先生。”林夙躬身行礼。
张绪未抬头,指尖拈着一枚白子,沉吟未落。“文会风光,感觉如何?”
林夙沉默片刻,如实道:“如饮冰火。始觉世情之薄,终感锋芒之险。”
“哦?”张绪终于抬眼,目光如古井无波,“细说。”
林夙便将文会上众人的前倨后恭,以及最后那“察事听”眼线的窥探,条理清晰地叙述了一遍,未有丝毫添油加醋,也隐去了自己当时的心绪波动,只做客观陈述。
张绪听完,手中白子“啪”一声落在棋盘一角,竟瞬间盘活了半边僵局。“观感无误,判断亦准。你如今,便如这枚白子,看似孤军深入,实则已搅动一方风云。”
他推开棋盘,正视林夙:“可知为何‘察事听’如跗骨之蛆?”
“学生不知,请先生明示。”
“其一,崔氏势大,其影响力渗透朝野,尤其是‘察事听’这等监察机构,必有其门生故旧。你父苏公当年之事,牵扯甚广,他们不容任何可能的隐患存在。”张绪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其二,你自身。你于白苇镇崭露头角,策论已引起注意。如今在清河文会又出惊人之语,一个来历清晰、才华平平之人,不会引得他们如此关注。偏偏你‘林夙’,籍贯、师承皆有其模糊之处,却又才华横溢,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林夙背心渗出冷汗。原来自己每一步的“破局”,在更高层面的力量看来,都是在不断加重自身的嫌疑。
“他们……会直接动手吗?”
“暂时不会。”张绪摇头,“青竹书院并非毫无跟脚之地。他们目前只是怀疑、试探,搜集证据。若无确凿证据证明你就是苏砚,或抓到其他把柄,他们不会轻易动我张绪的弟子。但这股压力,会一直存在,并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给你致命一击。”
“学生该如何应对?”林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
“应对?”张绪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为何要被动应对?”
林夙一怔。
“他们怀疑你,是因为你不够‘真’。”张绪目光锐利,“那你就让自己变得更‘真’!让‘林夙’这个身份,变得无懈可击,甚至光芒万丈,让他们所有的怀疑,在铁一般的事实和耀眼的光芒面前,都显得可笑而无力!”
“先生的意思是……”
“院试在即,这是你眼前最紧要的关卡。”张绪语气斩钉截铁,“我要你,不仅要去考,还要拿下案首!不仅要拿下案首,还要让你的文章,堂堂正正,流传于士林,让所有读过的人都记住‘林夙’这个名字,认可你的才华!”
“唯有如此,你才能拥有第一层护身符。一个名声在外的才子,若被‘察事听’无端构陷,引发的反弹,即便是崔家,也需掂量三分。此乃以势保身。”
林夙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又被他强行压下。案首!这目标何其艰难,但张绪的话,为他指明了一条看似险峻,实则最直接有效的道路。
“此外,”张绪语气稍缓,“从明日起,我亲自为你梳理近年朝政要闻,分析各方势力纠葛。你的策论,不仅要才情斐然,更要切中时弊,展现出对朝局的洞察。这既是考功名所需,亦是未来立身朝堂的根基。”
“至于‘青鸢’……”张绪略作停顿,“老周会与你联系。有些外围的信息,需要你协助核实。你既已入局,便需开始熟悉他们的行事方式。记住,你不仅是学子林夙,亦是‘青鸢’等待孵化的雏鹰。”
信息量巨大,如潮水般涌来。院试的目标、朝局的学习、“青鸢”的任务……每一样都沉重无比,却又环环相扣,共同构筑起他破局的基石。
“学生,明白了。”林夙深深一揖,所有的迷茫和寒意,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坚定的行动力。
接下来的日子,林夙的生活进入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潜藏”。他不再外出,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备考之中。张绪的教导极为严苛,不仅要求他通晓经义,更要求他将每条政策、每个派系的主张与背后的利益关联剖析得淋漓尽致。
同时,他也开始接收到来自“青鸢”的第一次信息传递。方式极为隐秘,有时是夹在送来书籍中的一张无字纸条,需用特殊药水显影;有时是来自山下某位货郎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闲谈。内容多是关于州府官员的某些动向,或是某地物价的异常波动,要求他结合所学,分析其背后可能的原因。
这些任务看似琐碎,却让林夙第一次将书本上的“经世致用”与真实的世界连接起来。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开始学习编织网络的蜘蛛,虽然稚嫩,却已能感知到风中传来的每一丝震动。
这日深夜,他正在灯下分析一份关于漕粮改折(将实物税粮折合成银两征收)在江南地区推行受阻的简报,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叩叩”两声。
不是老周惯用的节奏。
林夙心头一紧,悄然吹灭灯火,屏息凝神,手已按上了桌案下藏着的短匕。
一个低沉而陌生的声音,隔着窗纸轻轻传来:
“青羽询踪,云深路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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