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殿的暮云正由金红向绛紫褪转,似是被谁蘸了墨汁在天际晕染开去。林梢的归鸟扑棱着翅膀掠过殿角铜铃,惊起一串清响。苏婉儿立在玄黄林边缘,青竹药箱的竹节还带着正午日头晒过的温意,她指尖轻轻抚过箱盖上新刻的三叶纹——那是午间道芽绽放时,三片带着星芒的花瓣恰好落于箱面,被她以灵火烙下的印记,此刻在暮色里泛着淡淡青光。
身后传来枯枝碎裂的轻响,苏婉儿不用回头也知是烛九溟到了。玄色粗布短褐扫过草叶的窸窣声渐近,腰间半片泛青的骨片隔着布料灼得他皮肤发红,她甚至能闻到那骨片传来的淡淡腥气。
该走了。苏婉儿转身,腕间银铃随动作轻颤,清泠泠的声响惊起两三只夜萤。她眼尾点着朱砂,在暮色里像颗将坠的星子,无垢残魂说引魂香能勾动南荒古脉,你腰间骨片发烫,正是应了这香的征兆。
烛九溟抬手按住腰间骨片,粗布下的温度烫得他指节发疼。他生得眉骨高峻,眼尾微挑,此刻在暮霭里倒像块未琢的顽石。引魂香...他低念一声,目光落在苏婉儿怀中的青瓷罐上——那罐子通身冰裂纹,罐口缠着九道金线,启封时溢出的缕缕青气里,混着艾草的苦香与石髓的腥甜。
这香是用玄黄林百年艾草芯,混着血宫深处的石髓炼的。苏婉儿揭开罐盖,指尖拂过盘成螺旋状的引魂香,青气骤然翻涌,我在丹房守了七七四十九日,最后一日丹炉炸了三次,才炼出这九寸香。她说着划燃火折子,火星子落在香头,青白色的烟雾腾起时,本应四散的雾却凝作笔挺的线,像天地间突然垂落一道墨痕,直直指向南方。
苏婉儿攥住他手腕往林深钻去,竹箱撞在腿上发出闷响。两人刚踏过三株青铜杉——那树身粗可合抱,树皮泛着古铜色,枝桠间垂着银丝般的藤萝——天际便传来雷鸣般的轰鸣。
烛九溟抬头,三艘青铜飞舟破云而来,舟身遍刻枢纹,那些青黑色的纹路正顺着舟体流转,像活过来的蛇。天工府的追魂枢...他咬牙,玄牝禁体的经脉在皮下微微跳动,他们怎会...
探测符印!苏婉儿低喝,反手从药箱暗格里摸出枚青丸塞到他唇边,含着!玄黄艾草制的避枢丹,能乱他们灵识。烛九溟依言咬碎,苦得发涩的药汁窜入喉间,眼前原本清晰的飞舟轮廓顿时模糊起来,像浸在水雾里的纸画。
好个小贼!飞舟上有人暴喝,声如洪钟。三道蓝光如网撒下,却是定身符印。烛九溟只觉周身灵气一滞,却无半分被制的感觉——玄牝禁体果然不受灵枢所控。他正要拉苏婉儿往树后躲,却见她已将药箱甩在脚边,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从指尖弹出,地射入林间。
走雾里!苏婉儿拽着他扑入林雾。那雾本是寻常山岚,此刻却因银针上沾的艾草粉变得浓稠如乳,飞舟上的喝骂声顿时远了几分。烛九溟的靴子踩在腐叶上,湿软的触感让他皱眉,可就在此时,腰间骨片骤亮,刺目的红光穿透薄雾,竟如血月悬在林间,将两人身影照得一清二楚。
找到了!飞舟上的呼啸更近,青铜舟翼带起的风掀得林叶乱颤,连青铜杉的枝桠都被吹得弯下腰来。苏婉儿反手从药箱抓出把晒干的艾草撒向空中,青雾腾起间,她急声道:这骨片是引!他们追的不是人,是它!
烛九溟摸着发烫的骨片,掌心那道淡金印记突然与骨片纹路重合。细碎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血色的战场,断刃插在焦土中,被灵枢焚毁的祭坛上,半片骨器泛着幽光,有穿玄色甲胄的修士在喊:护好骨引!他猛地攥紧骨片,指节发白:跑不脱便战,我这身子,抗得住。
话音未落,最前的飞舟已冲到近前。舟底枢纹迸出紫电,如蛇信般劈向两人。苏婉儿瞳孔骤缩,突然将他往旁一推,自己却被余电擦过肩头。的一声,她月白衫子被灼出个焦黑的洞,淡红血珠溅在骨片上,红光更盛,竟将整座林子映得如浸血池。
苏婉儿扯着他往雾更深处钻,发间银簪的翡翠坠子撞在药箱上,南荒毒瘴原,过了那便有转机!林雾里,骨片红光如指路明灯,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直往南方延伸而去。
身后飞舟的轰鸣渐远,却又似从未远离。烛九溟望着掌心血月般的骨片,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腐叶上,晕开暗红的花。他侧头看苏婉儿,她肩头的血正渗进衫子,在月白布料上染出朵红梅,却仍咬着牙往前跑,发梢沾着雾珠,在红光里像缀了串血玉。
三千年了,总要有个开始。苏婉儿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被风卷着钻进他耳中。烛九溟这才注意到她眼尾的朱砂,不知何时晕开了些,倒像哭过一般。风卷着林雾掠过他们发梢,将那句卷向更深处——南荒的毒瘴还未及身,逃亡的路,却已在脚下蜿蜒成河。
青铜飞舟的轰鸣仍在天际盘旋,像不散的阴云。烛九溟握紧骨片,掌心的金印与骨纹交缠,那些零碎的记忆里,似乎有个声音在说:骨引现世,南荒将启。他望着前方被红光映亮的雾,又看了眼身侧咬牙疾行的苏婉儿——这女子总说自己是无垢残魂的传话人,可此刻染血的模样,倒更像个执着的追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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