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喧嚣平息。
游一君独自坐在简陋的营正营帐内。
就着灯碗里昏黄摇曳的灯光,仔细查看着一张绘制简陋、却标注着附近山川河流、隘口路径的地图。
这地图是他费尽心思,结合老卒口述和自己这半年来实地探查的记忆,一点点绘制的。
上面许多不起眼的标记,都是他用命换来的情报。
油灯的光晕在他专注的侧脸上跳动,映出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帐外,万籁俱寂。
只有巡夜士兵单调的脚步声,和远处山林间不知名虫豸的鸣叫。
突然,三声惟妙惟肖的布谷鸟叫,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地穿透帐帘,传入耳中。
游一君眼神一凛,迅速而无声地掀开帐帘。
帐外清冷的月光下,站着营中那位沉默寡言、却经验最丰富的老卒。
而在老卒身后半步,静静伫立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男子约莫三十出头,身形清瘦颀长。
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被夜露和不知何时飘落的细雨淋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略显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身姿。
他面容清癯,下颌线条分明,眼神在夜色中沉静如水。
整个人宛如一杆傲立在凄风冷雨中的修竹,任凭风雨侵袭,自有一股宁折不屈的气度。
雨水顺着他几缕贴在额前的黑发滑落,他也浑不在意。
“这位是……”
游一君目光锐利地打量着这不速之客,心中瞬间绷紧,疑惑与警惕交织。
营中深夜,陌生人突兀出现,绝非寻常。
“在下苏明远。”
男子上前一步,动作从容不迫,对着游一君拱手行礼,姿态不卑不亢。
他的声音温润平和,如同上好的玉石相击,在这湿冷的雨夜里,竟让人听着格外熨帖舒服。
“冒昧夤夜打扰营正,实属无奈,还望海涵。”
游一君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手却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苏明远仿佛没看见他戒备的动作,依旧语调平缓:
“在下乃江州府学一介寒门学子,苦读诗书多年,只为博取功名,光耀门楣,报效朝廷。”
“奈何时运不济,连年战祸,州府乡试屡次延期乃至取消,功名之路,遥遥无期。”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读书人特有的无奈与不甘。
“然,天无绝人之路。朝廷为激励士气,广纳贤才,特颁‘推恩令’:凡自愿投身行伍,立有军功者,无论出身,皆可破格参与朝廷特设之武举文试,择优录用,授予官职。”
“此令一出,如暗夜明灯,为明远这等困顿于科场、报国无门的书生,指明了一条新路。”
他的眼神亮了起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明远虽手无缚鸡之力,然胸中亦有些许韬略笔墨,更有一腔不甘沉沦、欲借此‘推恩令’搏个前程的热血!”
“故而毅然投笔从戎,辗转千里,来到这北境前线。”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上游一君审视的眼神:
“初入军营,明远亦曾彷徨。各营,风气各异。明远所求,非仅军功。”
“机缘巧合,被分派至前锋营。这些时日,明远虽未正式入列,却在营中细细观察。”
“营正您治军严明,赏罚有度,更难得的是,待麾下士卒如手足兄弟,同甘共苦,深得人心。”
“此等胸襟气度,驭下之能,在明远所见军官之中,实属罕见。”
他的话语中流露出由衷的钦佩:
“明远深知,欲借‘推恩令’出头,非有真才实学与切实功勋不可。而欲建功勋,必先得其主,得其地。”
“前锋营虽处前沿,条件艰苦,然有营正这般人物在,便如沙中之金,有光可循。”
“故而明远斗胆,恳请留在营正麾下效力。纵使幕僚无编,执戟为卒,亦心甘情愿。”
“唯愿追随营正,尽绵薄之力,于这烽火之地,寻一安身立命、施展抱负之机!”
游一君沉吟片刻,提起火炉上温着的粗陶壶,给苏明远倒了杯热腾腾的粗茶:
“苏先生大才,游某佩服。前锋营地处前沿,编制简陋,眼下确实没有幕僚的职位空缺。先生屈居于此,恐难施展抱负。”
“我不求官衔职位。”
苏明远双手接过粗陶茶杯,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没有喝茶,而是将其轻轻放在一旁,随即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个用深色粗布包裹的狭长物件。
他解开布包,动作郑重其事,仿佛在举行某种仪式。
布包里,静静躺着一把匕首。
匕首并不华丽,但制作极为精良。
鲨鱼皮包裹的刀柄握感舒适,线条流畅。
最引人注目的是刀柄末端镶嵌的一块温润墨玉,玉上以极其精湛的刀工,阴刻着四个古朴苍劲、力透玉骨的小字 ——“明心见性”。
苏明远将匕首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简易木案上,墨玉在昏黄的灯光下流转着深邃的光泽:
“此乃家父遗物。家父一生清贫,唯此物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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