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游一君第一次住进了属于什长的单独帐篷。
所谓 “帐篷”,不过是几块厚薄不一、打着无数补丁的旧帆布和油毡布。
被几根歪歪扭扭的木棍勉强支撑起来的低矮窝棚,四处漏风。
但比起之前挤在二十多个汗臭、脚臭、呼噜声震天响的大通铺营帐里,这里简直称得上是 “天壤之别”。
至少,这里有了一方属于自己的、可以暂时喘息的狭小空间。
窝棚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尘土味。
一盏豆大的油灯搁在充当桌案的一截破木墩上。
昏黄摇曳的火苗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将他的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射在不停晃动的篷布上。
他盘膝坐在一块充当床铺的旧草席上,膝盖上横放着那把赵德的佩刀。
他小心翼翼地拔出刀身。
刀刃在昏黄的灯火下,映出一片流动的寒光,也映出一张他几乎认不出的脸。
两个月前,这张脸还带着田间少年特有的、被阳光晒出的健康红润和几分稚气。
如今,脸色是风吹日晒后的粗糙黝黑,颧骨因为饥饿和紧张显得更加突出。
嘴唇干裂起皮,最刺眼的是那双眼睛。
眼窝深陷,眼神里原有的懵懂、迷茫甚至是一丝怯懦。
被一种近乎冰冷的沉静和深不见底的疲惫所取代。
仿佛有层无形的硬壳覆盖其上,隔绝了柔软的情感。
那个在田埂上追逐蜻蜓、因小妹偷摘了邻家果子而手足无措的少年游一君。
已经彻底消失在这片映着寒光的冰冷铁器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吝啬留下。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沿着冰凉的刀刃缓缓抹过。
感受着那锋锐边缘带来的微痛感,仿佛只有这切实的触感,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动。
像是脚步踩在湿泥上,又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呼吸靠近。
在这寂静的夜里,尤其是在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之后,任何异常的声响都足以绷紧最粗的神经。
游一君眼神一凛,握刀的手瞬间收紧,拇指顶住刀镡。
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沉声喝道:“谁?!”
声音不大,却带着冰冷的警惕,穿透薄薄的篷布。
“什长,我... 我给你送饭来了....”
一个明显带着怯懦和紧张的少年声音响起,结结巴巴。
紧接着,篷布被一只瘦弱的手小心地掀开一角。
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畏畏缩缩地钻了进来。
是队里年纪最小的兵,才十五岁,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长得又瘦又小,像根没长开的豆芽菜,大家都叫他 “瘦猴”。
他手里捧着一个粗陶碗,碗口缺了个小豁口。
碗里盛着大半碗冒着微弱热气的杂粮糊糊,上面可怜巴巴地漂着几片煮得发黄的菜叶子。
这伙食比起普通士卒那几乎全是清汤寡水的糊糊,已经算是明显的优待了。
“嗯,就放那儿吧。”
游一君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在木墩上。
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瘦猴端着碗的手腕。
那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而就在那嶙峋的腕骨上方,赫然横亘着几条新鲜的鞭痕!
深红色的印子高高肿起,皮开肉绽,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这是怎么回事?”
游一君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带着一股不自觉的严厉。
他目光如炬,盯住瘦猴试图缩回去的手臂。
瘦猴浑身一颤,像受惊的兔子,手里的碗差点没端稳。
他慌忙把破烂的、短了一截的袖子往下死命拽,试图盖住伤痕。
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带着哭腔:“没... 没什么... 是... 是我不小心摔的...”
“说实话!”
游一君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铁砸在地上,不容置疑。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投下巨大的压迫感。
油灯的火苗因他的动作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瘦猴吓得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碗里的糊糊都溅出来一些。
他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带着压抑的抽泣:“是... 是王伍长... 他... 他说我早上集合慢了,偷懒... 其实... 其实是因为我... 我把他克扣弟兄们口粮的事... 告诉了队正... 他就... 就找茬打我...”
“王伍长?”
(王彪,赵德的铁杆心腹,仗着有几分蛮力和赵德的庇护,在队里作威作福,欺压士卒是家常便饭,尤其喜欢刁难瘦猴这样无依无靠的弱小者)
看来赵德虽死,他这条恶犬的獠牙还没收起来。
都是些仗着手里那点权柄就作威作福的东西,专挑软的捏。
游一君盯着瘦猴手腕上不断渗血的伤口,眼底的寒意更重了些。
他压下心头的戾气,俯身将瘦猴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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