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的余烬还没散尽,断箭和折戟在泥地里戳着。
伤兵的呻吟混着远处零星的弓弦响,在硝烟里荡开。
混乱中不知是谁先破了声:“赵什长…… 没气了!”
声音被风撕得破破烂烂,裹着血沫子飘出去。两个正拖着伤兵往掩体后挪的亲兵猛地顿住脚 —— 他们甲胄歪着,护肩被劈出个豁口,脸上还沾着半干的血渍,本是奉命收拢溃散的弟兄,这会儿看清泥里那具抽搐的尸体,脸 “唰” 地白了。
“是赵德!”
其中一个亲兵手一抖,拖着的伤兵差点摔回泥里。他踉跄着拽住同伴的胳膊,甲片摩擦得咯吱响:“快!去报校尉!东边掩体这儿,赵什长…… 让人捅了!”
两人顾不上地上的伤兵,踩着断矛残骸往前冲,靴底碾过凝固的血块,发出细碎的 “咔嚓” 声。
半里地外的临时指挥土台旁,张承岳刚把手里的令旗插进泥里。他甲胄上还挂着敌军的箭羽,虎口被强弓震得发麻,正弯腰从战死亲兵的箭囊里抽了支完好的箭,往自己弓上搭。
风里飘来的血腥味还没淡,亲兵撞开两个扛着盾牌跑过的兵卒,一头扑到土台前,膝盖在碎石上磕出闷响:“大人!赵什长…… 赵什长在东边掩体,让人杀了!”
张承岳搭箭的手猛地一顿,箭杆 “当啷” 撞在弓臂上。他抬眼时,眉峰上的血珠正往下滚,滴在护心镜上晕开个红印:“再说一遍?”
“赵德!死了!”
亲兵嗓子哑得像被火燎过,指着东边的手止不住抖:“就刚才…… 刚还跟那儿骂伤兵,转脸就……”
张承岳没再听下去,手里的弓 “啪” 地扔在土台上,溅起层浮尘。他翻身上马时,黑马刚从厮杀里歇过来,鼻翼翕动着喷着白气,被他一夹马腹,立刻人立起来,前蹄刨得泥块飞溅。
“驾!”
他吼声混着马蹄踏碎尸骨的脆响,黑马如一道黑风,劈开弥漫的硝烟,往东边掩体冲去。
沉重的马蹄声如闷雷炸响!
“聿律律!”
一匹通体漆黑的神骏战马,在赵什长尚在微微抽搐的尸身旁猛地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裹挟千钧之力,狠狠踏落,溅起泥泞血污!
马背上,正是校尉张承岳!
他死死勒住躁动的马缰,目光如电扫过地上的尸体,瞳孔骤然缩紧如针尖!手背青筋暴起,喉结剧烈滚动,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在他铁青的脸上酝酿。
目光缓缓抬起,如同冰冷的铁锥,钉在游一君脸上 —— 他脸上溅着未干的血点,手中长矛的矛尖,正滴落着浓稠的、属于赵什长的鲜血。
“你杀的!?”
张承岳的声音紧绷如砂轮磨过,仿佛随时断裂。他握着缰绳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鞍鞯上一个凸起的纹饰 —— 一块温润的青玉家纹佩,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那是赵什长的姐姐,校尉的发妻,嫁入张府时的陪嫁信物。
游一君的心脏狂跳欲裂,攥紧矛杆,粗糙的木刺深深嵌入掌心血泡,带来尖锐刺痛。矛杆上残留着赵什长临死前抓挠的指甲痕与粘腻血污。
他强迫自己迎向那深不见底的目光。
“禀报大人,”
声音沙哑却清晰,字字如冰:“他要砍杀伤兵李老三。”
他目光瞥向不远处蜷缩在地、背上鞭痕狰狞、正惊恐望过来的李老三,让这句话有了人证。
“末将拦阻时,他……”
他深吸一口腥气,刻意压低,带着引而不发的迟疑:“他说…… 大人是他姐夫,军法也奈何不了他。”
这句话,狠狠砸在张承岳的胸口!
望着身边厮杀的士卒在队伍和亲兵的围观下,他的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一种骇人的惨白,眼神锐利!
前几日军帐中的咆哮还在耳边回荡:
赵德!“你他娘的瞎了还是疯了?!连兵营的粮食都敢伸手?!”
张承岳的脸因暴怒而扭曲,手指几乎戳到赵德油光水滑的鼻尖上,唾沫星子喷溅:“掺沙?!你当这满营的兄弟都是泥捏的菩萨,看不见?你当老子的军法是摆设?!闹得人心惶惶,营里都快炸锅了!你想害死老子不成?!”
“若非看在……”
后面的话被他猛地卡在喉咙里,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他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燃烧的暴怒火焰之下,闪过一丝更深的、被掣肘的憋屈和冰冷的警告。
他死死盯着赵德那张由倨傲转为惊惶、又带着一丝有恃无恐的脸,猛地揪住对方的衣领,将他狠狠拽近,几乎是贴着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低吼:“给老子收敛点!再捅出这种篓子,让底下那群饿狼闻到腥臊闹起来…… 老子第一个剐了你!给老子小心点!”
“好个军法奈何不了!”
张承岳从齿缝里挤出冷笑,身体几不可察地一晃。他忽然觉悟,赵德这把悬顶的利刃,正在无情啃噬他在军营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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