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的初冬,比南京来得更早,也更猛烈。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街道,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发出呜呜的声响。燕王府邸深处,那间惯常议事的密室,此刻炭火烧得正旺,却依然驱不散弥漫在朱棣与姚广孝眉宇间的凝重寒意。
姚广孝已于数日前秘密返回,风尘仆仆,带回了北边与大宁的消息。
“王爷,”姚广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漠北那边,几个有实力的头人已经初步接触。他们对于朝廷收紧边贸、加强军备早已心怀怨怼,对于王爷所提的……事成之后开放河套、大同互市,乃至共享边利之议,颇为心动。然,这些人皆是豺狼性子,不见兔子不撒鹰。他们要求王爷先提供一批精铁、盐茶作为‘诚意’,并希望王爷能设法牵制住辽东的李文忠部,他们方敢放心大胆南下劫掠,以为呼应。”
朱棣面色阴沉,手指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精铁盐茶……可以给他们一部分,但不能太多,以免资敌过甚,反噬自身。至于李文忠……”他冷哼一声,“此人用兵谨慎,对朝廷忠心耿耿,牵制他谈何容易?除非……”他眼中寒光一闪,“除非朝廷内部生变,令他首尾难顾。”
姚广孝微微颔首:“此亦为一策。贫僧此行大宁,宁王殿下……态度暧昧。”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宁王对朝廷削藩之举,确有兔死狐悲之感,对王爷的处境也表示同情。但他生性谨慎,不愿轻易表态,更不愿留下任何书面凭据。他只承诺,若……若王爷与朝廷之间果真发生不可挽回之事,他麾下兀良哈三卫,绝不会为朝廷先锋,进攻王爷。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保证。”
“首鼠两端!”朱棣低骂一声,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随即又释然。宁王朱权能保持中立,不落井下石,在当前形势下,已算是不错的结果。“罢了!有他这句话,本王至少无需担心背后受敌。大师辛苦了。”
“分内之事。”姚广孝捻动佛珠,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森冷,“王爷,外部联络已有初步框架,然内部之事,更需抓紧。小皇帝动作频频,若让其新政稳固,火器大成,则我等愈发被动。贫僧离京前布置的几着暗棋,如今也该动一动了。”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被轻轻叩响。朱棣的亲信护卫统领,名叫张玉的魁梧汉子,闪身而入,面色凝重地递上一封小小的、卷成细筒的密信。
“王爷,大师,‘燕雀’急报。”
“燕雀”,是他们在南京城内埋藏最深的一颗钉子,地位不高,却身处能接触到某些关键信息的岗位,平日里绝少启用,一旦启用,必有要事。
朱棣接过密信,迅速展开,姚广孝也凝目看去。信上的字迹潦草,显是仓促间写成,内容更是让两人瞳孔骤然收缩!
“确证:皇帝已下密旨,擢御史于谦为苏松税改巡察使,持密旨,不日将赴苏松,主持清丈田亩,推行‘一条鞭法’。随行者,有户部精干吏员及……皇城司便衣缇骑若干。其势汹汹,志在必得。苏松官绅,已有骚动。”
“另:漕运整顿已触及根本,漕督夏原吉手段酷烈,拿问大小官员数十人,漕路几近瘫痪。皇帝似有意借此,加速推行‘海运’。”
“三:神机营整训极严,新式火器传闻已试制成功,威力莫测。皇帝近日常召见工部、格物院官员,所谈甚秘。”
“四:皇帝近日频繁召见中低级官员,多有破格提拔,安插至户、兵、工各部及漕运、地方,其意不明,然恐对王爷不利。”
“‘燕雀’示警,皇帝布局深远,网罗渐成,王爷宜早做决断,迟恐生变!”
密信不长,但字字如锤,砸在朱棣心头!于谦!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一个以刚直不阿、不通人情着称的御史,皇帝派他去苏松,分明是要用这把“快刀”,强行切开苏松官绅这块最硬的骨头!清丈田亩,这是要掘他们这些藩王、勋贵、士绅的根!
还有漕运、火器、人事安排……小皇帝几乎是在全方位地加速推进,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
“砰!”朱棣再也忍不住,一拳砸在案上,震得茶盏跳起,“黄口小儿!欺人太甚!他这是要把本王,把天下藩王,把士绅百官,往死路上逼!”
姚广孝的脸色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原以为自己的谋划已经足够狠辣前瞻,却没想到小皇帝的动作更快、更狠、更全面!尤其是苏松税改和神机营火器,这两件事若让其做成,朝廷将获得源源不断的财力和碾压性的武力,届时,任何反抗都将成为笑话。
“王爷,情况比预想的更为严峻。”姚广孝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小皇帝……非同一般。其志不在小,其手段更是老辣果决。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那就动手!”朱棣眼中凶光毕露,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猛虎,“就按大师之前所定之策!给他制造麻烦,越大越好!绝不能让他顺顺利利地把事情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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