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较技的尘埃落定,何宇之名却在贾府内外传得愈发响亮。那些曾暗讽他仅凭“奇技淫巧”蛊惑人心的议论,在绝对的实力展示面前,暂时偃旗息鼓。然而,何宇心中并无多少得意,他深知贾赦一系绝不会善罢甘休,那日校场上程日兴最后阴鸷的眼神,如同毒蛇般烙印在他心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是夜,月华如练,清冷地洒在荣国府的重重屋宇之上。何宇婉拒了贾政小酌的邀请,也未回绣庄,而是信步走向府中藏书最为丰富的“梦坡斋”书阁。白日里的喧嚣过后,他需要一方静地,整理思绪,也为接下来的族学课程做些准备。更深露重,书阁附近寂静无人,唯有巡夜家丁偶尔走过的脚步声和更梆声,打破这片宁静。
梦坡斋内,烛火通明。高大的紫檀木书架直抵穹顶,空气中弥漫着书卷与淡淡的防蛀芸香混合的气息。何宇抽出一册《武经总要》,正欲寻个角落细读,却隐约听见书架深处传来极轻微的翻书声。他循声走去,只见宝玉独自一人坐在窗下的蒲团上,就着一盏琉璃灯,正对着一本《孙子兵法》发呆,眉头紧锁,全无平日里的神采飞扬。
“宝二爷?”何宇轻声唤道。
宝玉闻声抬头,见是何宇,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起身:“何先生!您怎么来了?”他下意识地想将手中的兵书藏起,动作做到一半却又停住,脸上露出些微窘迫。
何宇笑道:“夜里无事,来寻几本杂书看看。二爷好兴致,深夜在此研读兵书。”
宝玉叹了口气,将书放下:“先生莫要取笑我了。不过是今日见了先生校场上的风采,心中……心中有些烦闷,胡乱翻翻罢了。”他指了指身旁另一蒲团,“先生若是不弃,坐下说话可好?”
何宇依言坐下,见宝玉神情不似作伪,便温言问道:“二爷有何烦闷,不妨说来一听?”
宝玉沉默片刻,目光望向窗外皎洁的明月,低声道:“先生,我自幼厌读那些经济文章,觉得仕途经济,不过是些禄蠹之辈钻营的勾当,污浊不堪。父亲每每逼我,我只觉痛苦。可今日……今日见先生以格物之理,化入武技,谈笑间折服程先生那般武师,所言所行,皆是为了强军安民的大计。我……我竟有些糊涂了。”
他转过头,眼中充满了迷茫与挣扎:“先生之学,似乎也与圣贤书不同,却为何……为何让人觉得如此磊落,如此有用?莫非我从前所想,竟是错的么?”
何宇心中一动,知道今日校场之事,对宝玉的冲击远比自己预想的要大。这个深陷于理想与现实矛盾中的少年,终于开始主动思考一些更深层的问题。这正是他等待已久的契机。
“二爷可知,《孙子》开篇所言?”何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宝玉手边的兵书。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宝玉脱口而出。
“不错。”何宇颔首,“治国安邦,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二者并非截然对立,其根本,皆在于一个‘理’字。”
他拿起那本《武经总要》,随手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阵图:“譬如这阵图变化,看似玄奥,实则暗合几何数理。排兵布阵,需计算兵力、地形、粮草,这便是算术;打造军械,需明了材料特性、力学结构,这便是格物。甚至为将者,需知天时、察地理、懂人心,这又何尝不是格物致知?”
宝玉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那……圣贤所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与这些技艺之学,又有何关联?”
“关联极大。”何宇正色道,“‘修身’需明事理,这‘事理’便包含万物运行之理;‘齐家’需懂管理,管理田庄、铺面,离不开算术经营;‘治国’需通经济、晓军事、知农工,哪一样不需要实学根基?至于‘平天下’,更是需要综合万般学问。空谈道德文章,而无经世致用之能,犹如筑楼于沙地,倾覆只在顷刻之间。”
他顿了顿,观察着宝玉的反应,见其并未抵触,便继续深入:“便以二爷素日所爱的诗词而论,李太白若无仗剑天涯的阅历,杜甫若无颠沛流离的体察,怎能写出那等泣鬼神的诗篇?真正的学问,从来不是闭门造车,而是源于对天地万物的深刻体察与理解。格物,方能致知;诚意,方能正心。这本身便是圣贤之道的一部分,只是后人将其割裂、僵化了。”
这一番话,如同在宝玉封闭的思想世界里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他自幼听惯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训导,所读之书,无非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何曾有人将兵法、算术、格物与圣贤之道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且说得如此通透在理?
宝玉眼中迷茫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光芒:“先生的意思是,我所厌弃的,或许并非学问本身,而是那僵化、功利的学习方式?真正的学问,应是活泼泼的,与万物相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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