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的哀戚尚未散去,羊府门外却又隐隐传来另一种不安的躁动。前来吊唁的官员们低声交谈的内容,除了追忆羊公的清誉,渐渐多了几分对时局的忧虑。
蔡邕与羊衜夫妇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正欲告辞,让后来者入内拜祭,却见羊府一名家仆匆匆从门外进来,绕过人群,径直走到羊衜身边,低声急促地禀报了几句。
羊衜原本就悲戚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凝重,甚至透出一丝惊怒。他强压着情绪,对那家仆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待家仆退下,他转向蔡邕,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蔡世叔,门外刚传来的消息…白波贼郭太,竟与南匈奴的那位于夫罗单于合流了!数万贼骑已再度寇掠河东,兵锋锐甚,郡县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入京师…洛阳,又一次震动了。”
蔡邕闻言,身形微微一晃,脸色霎时苍白如纸。他近日因老友病逝心伤不已,尚未过多关注朝堂动向,此刻闻此噩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什么?于夫罗…他竟与白波贼合流了?河东…河东若失,京畿门户洞开啊!”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忧国忧民的情绪与惊惶。
一直按刀立于廊下的沈风,耳廓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站的位置恰好能听到灵堂内的低语,羊衜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他耳中。
“历史上有发生过这件事吗?”沈风努力回想,却并无印象。不过他能记起的多是影响深远的大事,因此并未十分在意。
羊衜沉重地点点头,眼中满是悲愤:“正是。听闻相国…董卓闻讯亦是大惊失色,已急派其女婿,中郎将牛辅率精兵前往堵截。如今京师之内,人心惶惶。”
就在这时,灵堂外又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只见几名身着黑色官袍、腰佩令牌的差役模样的人出现在庭院中,并未进入灵堂,而是与羊府的知客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即留下了一份公文样的东西,便匆匆离去。他们的出现与这哀悼场合格格不入,引得众人侧目。
羊衜很快从知客手中接过了那份公文,展开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紧紧锁起,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悲伤、愤怒与无奈的神情。
“世叔,您看…”他将公文递给蔡邕,语气苦涩,“董相国…竟在此时发来邀约。说是为稳定朝野人心、展示朝廷武备,特于三日后在城西上林苑设猎,邀集公卿大臣一同前往…名义上是射猎,实则…”
蔡邕接过一看,气得双手微颤:“荒唐…此时怎可如此!贼寇逼近,国难当前,不正应全力御敌、整肃内外吗?竟还有心行这等耀武扬威之事…”
他语带失望,却仍勉力维持着对当政者最后的一分礼节,低声续道:“这岂是射猎,分明是借机示其兵威,欲慑我朝臣之心。”
孔氏在一旁轻轻拉了一下羊衜的衣袖,示意他灵堂之前,宾客未散,不宜过度流露对董卓的不满。羊衜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怒气压下。
蔡邕将公文递还,长长叹了口气,瞬间仿佛又苍老了几分:“兴祖兄若在,见此情形,不知该何等痛心疾首…唉,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他摇了摇头,对羊衜拱手道:“贤侄,府上事务繁忙,老夫不便再多叨扰,就此告辞。还请务必节哀,保重身体。”
羊衜与孔氏连忙还礼:“多谢世叔体恤。世叔慢走。”
蔡邕带着蔡琰、蔡婉,在沈风的护卫下,心情沉重地离开了羊府。
回蔡府的马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蔡邕闭目靠在车壁上,眉头紧锁,不时发出一两声叹息。蔡琰亦是面有忧色,聪慧如她,自然明白河东乱起和董卓射猎这两件事背后的凶险。蔡婉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和姐姐的沉重,乖乖地坐着,不敢出声。
沈风驾着车,目光警惕地巡视着街道。他发现洛阳街头的戍卫士兵似乎比清晨来时更多了一些,盘查也略显频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董卓的军队显然已经加强了戒备。
回到蔡府,蔡邕径直走向书房,脚步有些踉跄。蔡琰担忧地看了一眼父亲的背影,轻声对沈风道:“文虎兄,今日有劳了。”
沈风抱拳沉声道:“昭姬言重,此乃分内之事。”他顿了顿,看向蔡邕消失的方向,“蔡公心忧国事,恐哀伤过甚,还请昭姬多加劝慰。”
蔡琰轻轻颔首:“我明白。只是…”她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轻叹,“这世道,何时才能安宁些。”
是夜,蔡邕书房灯火长明。
蔡琰端着一碗温热的羹汤,轻轻叩响了书房的门。
“父亲,夜已深了,用些羹汤,早些安歇吧。”蔡琰推门而入,见父亲满面愁容,书案上摊着竹简,笔砚却未动,心知他仍在为日间之事忧心。
蔡邕停下脚步,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贼兵压境,国事蜩螗,董卓却只知耀武扬威,行此荒唐之事…我如何能安眠?”
他指着案上那份从羊府带回的射猎邀约抄件:“此去非为狩猎,实为鸿门宴。董卓骄横,其麾下西凉兵卒更是不知礼法为何物。届时苑囿之中,弓马无情,若有人存心发难…唉!”
蔡琰将羹汤置于案上,柔声劝道:“父亲所虑,女儿深知。然正因如此,父亲更应保重身体。若因忧愤而损及安康,岂非亲者痛而仇者快?”
她稍作停顿,眼眸微转,轻声道:“女儿听闻,此次射猎,受邀公卿似可携一员贴身护卫随行,以备不虞,亦可照料鞍马弓矢?”
蔡邕闻言,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公文之中,确有提及…”
他忽反应过来,看向女儿:“昭姬这是在为为父举荐文虎?”
被父亲说破,蔡琰颊畔微红,轻声道:“文虎兄本就是最佳人选…”
蔡邕曾亲见沈风在黄山寨附近那惊艳一箭,知其箭术超凡,确为最佳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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