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一处高地时,远远已能望见渭水如带,对岸山峦起伏。尹纬忽指东方道:
“此去东出潼关,便是崤函古道。昔年秦晋崤之战,秦师匹马只轮无返,即在此间险隘。”
他目光投向更远的东南方向,虬髯微动,“而今,长乐公(苻丕)麾下十数万大军,恐正顿兵于襄阳坚城之下矣。”
提及襄阳战事,吕绍立刻来了精神,吞下口中糕饼,含糊道:
“说起襄阳,我家中有族亲在长乐公军中为裨将,前日有家书传来,说攻城甚急,却屡屡受挫。那晋将朱序,莫非真有三头六臂不成?”
王曜闻言,神色亦凝重起来。他想起慕容农临别赠书,想起杨定被迫留京的郁愤,更想起沿途所见民夫转运粮秣的艰辛,缓声道:
“襄阳地据汉水,控扼荆襄,城高池深,兼有朱序这等善守之将,诚为难克。年初至今,围攻已逾数月,师老兵疲,恐非吉兆。”
尹纬冷笑一声,眸光锐利:
“岂止非吉兆?苻丕本非将才,拥重兵而顿于坚城之下,求速战而不得,空耗国力。天王此次用兵,未免失之操切耳。我若是晋廷,只需遣一军为奇兵扰其粮道。待秦军锐气尽堕,晋之援军一至,内外夹攻,胜负难料矣。”他言语直指中枢,毫无避忌。
吕绍吓了一跳,忙压低声音:
“尹兄慎言!妄议军国大事,可是……”
“可是什么?”尹纬斜睨他一眼。
“此地就我等三人,莫非你小子要去告发不成?况且,我所言莫非不是实情?连年用兵,关中虚耗已极。去年秋汛,今春又显旱象,百姓艰难度日,太仓之粟还能支撑几场这般旷日持久的围攻?”他语气激愤,带着一种洞悉时弊的沉痛。
王曜默然点头,尹纬所言,正是他心中所忧。
他望着车外匆匆掠过的田野,偶尔可见衣衫褴褛的农人躬身劳作,想起裴元略忧心忡忡的面容,缓缓道:
“《孙子》云:‘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攻城最下,纵得襄阳,恐亦得失难偿。若能暂息兵戈,固本培元,使关中仓廪实、百姓安,何愁天下不定?”
此言一出,车内一时沉寂,唯闻车轮轧轧之声。
吕绍似懂非懂,只觉得气氛沉重,忙岔开话题,又说起洛阳风月。
尹纬嗤之以鼻,却也不再多言,重新捧起他的竹简。
王曜则倚窗沉思,目光投向远方,仿佛已看到汉水之滨那场惨烈攻防的战尘。
车队沿着宽阔的官道向东继续行进,沿途经过驿站、村落、田畴。
三人话题又从战事转回沿途风物、太学趣闻。
吕绍兴致勃勃地讲述洛阳牡丹的盛景与繁华,力邀王曜他日定要前去一游。
尹纬则时而插话,点评古今,言辞依旧犀利深刻。
王曜听着,时而附和,心中却仍萦绕着对襄阳战事的思虑,以及对家乡、对母亲的思念。
官道漫漫,黄土飞扬,映着春日阳光,竟有些炫目。
车队晓行夜宿。
吕绍豪阔,沿途宿泊皆选上等逆旅,食宿精洁,王曜虽觉破费,却也不便多言。
尹纬倒是安之若素,该吃便吃,该喝便喝,夜间常与王曜同宿一室,挑灯夜谈,所论多涉经史兵法、天下大势,令王曜颇受启发。
第三日午后,车队行至一处重要路口。向东望去,潼关巍峨的轮廓已在远山映衬下隐约可见,那是通往洛阳、继续东去的崤函古道。
而向南,则分出一条稍窄些、却也还算平坦的官道,路旁界碑上刻着“华阴”二字。
车夫勒住缰绳,回头禀道:
“郎君,华阴路口到了。”
王曜闻言,跳下马车,接过仆人递来的背篓,向吕绍、尹纬拱手作别:
“永业兄,景亮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别过,愿二位一路顺风,早日抵达洛阳。”
吕绍脸上露出不舍之情,也跳下车,抓着王曜的手道:
“子卿,真不去洛阳玩上几日?我家园子里的牡丹开得正好,还有从齐鲁新来的厨子,手艺绝佳!”
尹纬也下车道:
“华阴僻处山隅,何必急于一时?不如同往洛阳,览河洛之盛,再归不迟。”
王曜微笑摇头,语气却坚定:
“多谢二位兄台盛情。只是离家日久,家母定然倚闾望切,心中不安。归心似箭,实在难以旁骛。他日有缘,再赴洛阳叨扰二位。”
吕绍见他意决,知不可强留,便叹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拦你。一路小心!这两月若得闲,也可来信!”
说着,又让仆役取来一个食盒,塞给王曜。
“里面是些精细点心,带着路上吃,或者奉与老夫人尝尝。”
尹纬则从怀中取出一卷薄薄的册子,递与王曜:
“此乃我平日读《孙子》的一些札记,闲来无事胡乱涂鸦,子卿若不嫌弃,可带去翻翻,聊解山居寂寞。”
王曜心中感动,知二人情谊真挚,并非虚言,遂郑重接过,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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