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刮过土路,卷起干燥的尘埃。王曜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薄草上沉沉昏睡的众多难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浅印。
他心里堵得难受,为数不多的几枚铜钱已塞入老妪手中,可这点微薄施舍,在残酷的流亡之路上又能支撑几日?一种沉重的无力感像铅块一样坠着他的心。
“走!不可再耽搁了!”
他对自己厉声道,声音干涩沙哑。长安城巍峨的轮廓在西北方向暮色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
但他此行的终点并非城中,而是城南郊外那片象征文教圣地的所在——太学!那里承载着他澄清寰宇的希望。
他不敢再看那蔓延的苦难,决然转身,沿着一条向西南岔开的、车辙更深的官道,步履蹒跚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南郊方向行去。
天色如泼墨般迅速暗淡,比关中平原更加深浓的暮色提前笼罩了长安南郊。
这里地势开阔,远离了城垣的庇佑,旷野之风打着旋儿掠过平畴和散落的矮丘,带着刺骨的湿气,砭人肌骨。
王曜忍不住牙齿打战,身体微微瑟缩。视野在昏暗中变得模糊难辨,远处似乎有成片低矮的黑影,大概是里闾的轮廓,其间零星透出几点橘黄的、极其微弱的灯火,如同黑夜中苟延残喘的萤火,非但不能带来暖意,反而映衬出四野的苍茫死寂。
周遭的空气沉滞而冰冷,只有他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声、擂鼓般的心跳声,以及腹中那如同空谷回响般越来越响亮密集的“咕噜”声交织在一起,压迫着他的耳膜。
饥饿感早已化作一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绞磨着他早已空空如也的腑脏,那股酸苦之气直冲喉头。
极度的疲惫更如跗骨之蛆,从脚底的冻麻一路蔓延侵蚀至头颅深处,每一次抬腿都似有千斤之重,沉重的书箧几乎要将肩胛骨压断。
太学!
这名字几乎成了支撑他意志的最后支柱,在他混沌的脑海里反复回响。那份宝贵的入学文书就在怀里紧贴心脏的地方。
“近了……应该近了……”
他在心中喃喃,声音却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眼皮沉重得如同铅帘,每一次努力睁开都异常艰难。
四周高大的里墙、整齐规划的横街、飞檐斗拱的邸店,在他朦胧的视线里都混成了一片高低起伏、扭曲变形的幢幢黑影,仿佛无数沉默的怪兽环伺。
风声似乎也在耳畔变得扭曲模糊,时远时近,如同幽魂的呜咽。
恍惚间,他似乎捕捉到一丝奇异的气味,一丝极其微弱的、混合着劣质油脂、谷物甜香和微弱食物焦糊气的气息,随着风断续飘来。
这若有若无的气味,对一个饥寒交迫到极限的人,不啻于勾魂的魅音。
“酒……酒肆?”
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在他脑中闪烁了一下。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中那点对“活气”的渴求,循着那几乎就要消散的气味,踉跄着朝那气味来源的方向摸索了几步。脚下的青石板路变得湿滑而凹凸不平。
终于,他似乎靠近了一处紧邻道路的屋宇。比周围稍显宽大的黑影轮廓,门口檐下……似乎悬挂着……一块……被风吹得摇晃不定的布招?上面的字迹在昏暗中完全无法分辨,只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在晃动。
就是这里了……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如同绷断的弓弦。
脚下猛地一个趔趄!
眼前的世界骤然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彻底吞噬,无数金星爆开随即熄灭!耳边尖锐的蜂鸣声如利锥刺入脑髓!
“呃……”一声微弱得如同叹息的惊呼,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肩上的书箧背带猛地滑脱,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砸在地上。
紧接着,他失去一切支撑的身体,如同一摊被随意抛弃的破麻袋,带着全部剩余的重量,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台阶旁。
那张被他视若生命、紧贴在怀中的太学入学文书,在摔倒撞击下,连同几卷散落的书简,从他的衣襟和破碎的书箧中滑落出来,在冰冷的地面上散开了一小片。
绢本上那抹醒目的朱红色印文,借着檐下缝隙透出的、不知是远处灯火反射还是灯笼残光的极其幽微的一点晃动光影,显得格外刺目,随即又被迅速包裹在沉沉暮色和他散乱的身躯投下的更深阴影里。
夜色如浸透了墨汁的浓稠汁液,沉甸甸地压在长安南郊的土地上。白日里官道上的喧嚣与凄凉,都已被这无边无际的黑幕吞噬。
唯有风,不知疲倦地穿梭在空旷的野地与稀疏的房舍之间,发出呜呜咽咽的低鸣,夹杂着细碎冰晶撞击窗棂的簌簌声。
紧邻着那条通往太学的、车辙极深的官道旁,有一处格局并不张扬的屋舍在昏暗中显出轮廓。它比相邻的普通宅院略宽,屋前引出一段短小的门廊。
檐下,一盏风灯在料峭的寒风中摇晃得厉害,灯罩里的火苗被风撕扯得忽明忽暗,将灯旁一块写着“龟兹春”三个汉字的陈旧酒幌投射出巨大而狰狞、摇摆不定的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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