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远处,几口大锅支起,炊烟袅袅。领到“工牌”的青壮,被迅速编组,在少府属吏和郑渠带领的技术工匠指导下,开始清理淤塞的排水沟渠,加固一些尚未被洪水完全冲垮的次要堤段。虽然工具简陋,工作艰苦,但没有了皮鞭的威胁,有了明确的报酬希望,人们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生气和微弱的期盼。一个被母亲抱在怀里、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看着父亲领到工牌走向工地,竟轻轻哼起了一首不成调的乡谣,声音微弱,却像一道微光,刺破了沉重的阴霾。
郑渠带着几个工匠和一个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民间老河工,正在一处水流相对平缓的堤岸旁忙碌。他们用砍伐的竹木搭起框架,将捆扎好的草束、树枝和碎石填入其中,用绳索紧紧捆扎成巨大的长方体“埽捆”,再合力将其推入水中,固定在需要保护的堤岸外侧。浑浊的水流冲击在埽捆上,激起浪花,但埽捆结构紧密,稳稳地抵挡着冲刷。
“郑大人,此法可行!比纯用土石牢固多了!水冲不散!”老河工抹了把汗,兴奋地说。
郑渠仔细观察着水势和埽捆的状况,眼中也露出振奋:“好!记录下尺寸、捆扎方法和水流冲击效果!快马报与殿下和少府!此法若能推广,主决口堵复时,或可事半功倍!”技术的微光,开始在浊浪中顽强地闪烁。
刘据站在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俯瞰着这泾渭分明的两片区域。一边是桑弘羊主导的主决口工地,人如蝼蚁,在皮鞭下挣扎,死气沉沉;一边是他开辟的“试验田”,虽然规模尚小,工具落后,但招募点前排起的长队,工地上渐渐响起的号子声,医棚里传来的些许安慰,以及郑渠那边试验成功的振奋,都让他心中稍安。民心,正在这片苦难的土地上,艰难地向着“仁政”的方向聚拢。
“殿下,”少府卿李信悄然来到他身后,脸色凝重,递上一卷细小的竹简,“河西,霍骠骑处…最新密报。”
刘据心头一紧,迅速接过展开。密报字迹潦草,显是匆忙写成,寥寥数语却重逾千钧:“…虏骑袭扰日频,箭矢消耗…远超预期…尤缺强弓硬弩…冬衣多朽敝…补给…杯水车薪…盼援…切切!”
刘据捏紧竹简,指节发白。表兄霍去病,那个如同骄阳般耀眼的帝国战神,竟也发出了如此急切的求援!他望向西北方向,仿佛能看到大漠孤烟下,疲惫的将士和如狼似虎的匈奴骑兵。桑弘羊卡在军需上的那双手,此刻显得如此冰冷而致命。
“李卿,”刘据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立刻飞鸽传书回少府考工室…”
他正欲下达密令,目光却被不远处招募点的一幕吸引。石德正与一个中年男子低声交谈。那男子衣衫虽旧,却浆洗得干净,面容清癯,眼神中带着一种商贾特有的精明和一丝挥之不去的郁愤。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憔悴但眼神透着坚韧的年轻人,像是他的子侄。陈平在一旁快速地记录着什么,脸上带着发现宝藏般的兴奋。
石德见刘据望来,立刻带着那男子快步走来。
“殿下,”石德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这位是东郡田氏家主,田畴田先生。田先生精于筹算,更擅物资调度、经营之道!其家族曾经营数处货栈、桑田,颇有规模。然…”石德顿了顿,压低声音,“因‘算缗令’推行时,被当地酷吏构陷,家产几乎被抄没殆尽,族人离散,沦为…流民。”
田畴深深一揖,姿态不卑不亢:“草民田畴,参见太子殿下。亡族之人,不敢言才。只是见殿下仁德,招募灾民,以工代赈,活人无数,草民…感佩莫名!愿效犬马之劳,略尽绵薄之力!”
刘据心中一动。“算缗令受害者”、“精于筹算”、“擅经营调度”…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在他脑中瞬间点亮!这不正是他急需的、能对抗桑弘羊经济体系、精通实务的人才吗?
他看着田畴眼中那深藏的悲愤和对桑弘羊体系的切齿痛恨,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几个虽然落魄但眼神清亮的年轻人。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刘据上前一步,亲手扶起田畴,目光灼灼:“田先生不必多礼。罹遭冤屈,非先生之过,乃奸吏害民,法度有失!孤…正需先生这等精通经济实务之大才!先生可愿助孤,管好这赈灾钱粮,调度这万千物资,使每一粒粟米,每一文钱,都用在刀刃上,真正救民于水火?孤在此承诺,若先生尽心用事,立下功劳,孤必奏明父皇,为先生及田氏一门…讨还一个公道!”
田畴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讨还公道!这四个字,如同重锤敲在他几乎绝望的心上!他看着眼前这位年幼却目光如炬、言辞恳切的太子,再想到桑弘羊及其爪牙的冷酷无情,一股久违的热血涌上心头。他再次深深拜下,声音带着决绝的颤抖:
“殿下知遇之恩,田畴…万死难报!田氏一门,愿效死力,任凭殿下驱策!” 他身后的几个年轻人,也激动地跟着拜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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