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漆黑的深海里,破碎而模糊。只有一种感觉异常清晰——冷。刺骨的、浸透骨髓的冷,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在每一寸皮肤,钻进血肉,冻僵了血管里流淌的液体。
陈暮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遗弃在冰河里的石头,沉重、麻木,连疼痛都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暖意,如同深海里偶然透下的一缕阳光,极其吝啬地触碰到了他几乎凝固的意识边缘。
这暖意很奇异,并非单纯的热量,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的、如同熔融黄金般的质感,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来,驱赶着那些盘踞在骨髓深处的阴寒冰针。
那阴寒不甘地挣扎着,带着邪恶的腥臊气息,如同跗骨之蛆般啃噬着暖意触及的地方,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但这暖意无比霸道,带着一种焚尽八荒的意志,硬生生将那阴毒一点点逼退、炼化。
在极致的冰寒与这熔金般暖意的拉锯撕扯中,陈暮的知觉如同被强行唤醒的冻土,一点点复苏。
首先感受到的是声音。
不再是记忆中那撕裂耳膜的狂风怒号,也不是村落毁灭时绝望的哭喊与妖物的咆哮。是一种极其细微、却连绵不绝的“滴答”声,清脆悦耳,像雨滴落在玉盘上。
接着是另一种更低沉、更恒定的“噼啪”声,如同某种温暖的、有节奏的心跳。还有……一种很轻很轻、如同丝绸摩擦的细微声响,若有若无。
然后,是气味。
一种清冽的、带着淡淡草木甜香的温暖气息,彻底取代了记忆里血腥与焦糊的噩梦味道。这香气并不浓烈,却异常纯净,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沁人心脾,让紧绷到几乎断裂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一点点。
在这主调之下,似乎还混杂着另一种更温暖、更厚实的,如同被阳光晒透的皮毛般的气息,将他包裹着。
最后,是触觉。
身下是难以想象的柔软,像陷在最轻柔的云朵里。包裹着他的织物细腻光滑,带着恒定的、令人眷恋的暖意,温柔地熨帖着他冰冷僵硬的皮肤。这种舒适是如此陌生,如此不真实,反而激起了更深的不安。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冰冷的废墟、狰狞的妖影,或是死亡的黑暗。
头顶是……一片流动的星海?
不,那不是天空。那是一整片弧形的、深邃如夜幕的穹顶。无数细小的、米粒般大的莹白光芒镶嵌其上,如同真正的星辰,散发着柔和而清冷的光辉,将整个空间照亮成一种朦胧的、带着水波般质感的幽蓝色。
星辰并非静止,它们缓慢地移动、明灭,勾勒出玄奥的轨迹,仿佛在呼吸。陈暮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这超越了他贫瘠认知的奇幻一幕,带来的不是惊喜,而是巨大的、如同坠入异界的恐慌。
他小小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呜……”一声破碎的、充满恐惧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想蜷缩,想后退,想把自己藏起来。
然而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稍稍一动,四肢百骸便传来钻心的酸痛,尤其是胸口和骨髓深处,那被暖意压制下去的阴寒似乎又在蠢蠢欲动,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这里是哪里?那些会吃人的妖怪呢?娘……娘在哪里?那个可怕的、浑身是血和腥气的巨大黑影呢?记忆最后的片段是刺骨的寒冷和令人窒息的黑暗,以及……一只温暖的手?
巨大的陌生感和失去庇护的恐慌攫住了他幼小的心脏。他像一只受惊的幼兽,碧色的眼眸(在幽蓝星光下呈现出深潭般的墨绿色)惊恐地瞪大,无助地扫视着这个陌生的“囚笼”。
视线掠过那片流动的星穹,落在四周的墙壁上。墙壁并非砖石,而是一种温润细腻、带着天然纹理的淡青色玉石,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散发着柔和绿光的苔藓。
墙角处,几株形态奇异的植物安静地生长着。一株叶片如同细碎冰晶拼凑而成,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寒气;另一株则结着几颗龙眼大小、半透明如红宝石般的果实,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这些植物本身并无恶意,但在一个刚从人间地狱爬出来的孩子眼中,它们的存在本身就透着诡异与未知的危险。
他小小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陌生的光,陌生的气息,陌生的植物……一切都让他感到极度不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威胁,而是整个环境本身所携带的、与他格格不入的“场”。
那是一种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强大而古老的妖族气息,如同无形的蛛网,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渗透进他的皮肤,让他本能地感到排斥和恐惧。这气息无处不在,温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提醒着他——这里,绝非人类的世界。
就在这时,房间角落里那个发出低沉“噼啪”声的源头吸引了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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