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尔的初雪,是塞外最烈的利刃。不是江南那种绵柔的落絮,是细碎如沙、坚硬如铁的雪粒,被西风卷着,狠狠抽在 “征北大将军” 朱棣的牛皮帐幕上。声响不是沙沙,是簌簌的刮擦,像无数把小刀子在割着帐布,也割着帐内那道佝偻的身影。
牛油火把在铁架上跳跃,火焰明明灭灭,将朱棣的影子投在帐壁上。那影子曾是挺拔如松的 —— 当年在北平城头督战,在漠南草原追敌,影子都带着一股压不住的悍勇。可如今,影子随火光晃悠,忽长忽短,连肩背都弯了,像一株被风雪压垮的老胡杨。
帐门刚被掀开过,寒气还没散,带着将领们残留的军靴印。最后一波禀报军务的人刚走,说北庭都护府的商队已抵达撒马尔罕,西域都护府的屯田又收了新麦。朱棣斜靠在铺着狼皮的矮榻上,听着这些时,嘴角曾牵起一丝笑,可笑着笑着,就被一阵咳嗽压了下去。
他咳得身子发颤,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锦被 —— 那是南京送来的皇室内造锦被,绣着缠枝莲,暖得很,却捂不热他胸腔里的寒。年前那场风寒像一条毒蛇,钻进了他的肺腑,之后就没好过。日夜咳,咳得胸腔里像塞了团泡透的湿棉絮,咳得夜里睡不着时,他能听见自己肺叶的呻吟。御医换了三拨,汤药喝了无数,也只敢在密报里跟南京说 “大将军沉疴难起”—— 没人敢说 “回天乏术”。
朱棣自己清楚。他松开锦被,手指慢慢移到枕边,触到了那柄佩刀。不是他如今征战用的斩马刀,是柄旧刀。刀鞘是黑檀木的,边缘有几道浅浅的划痕,那是洪武二十三年,他第一次随太祖皇帝出塞巡边时,被草原的矮灌木刮的。刀柄上的缠绳磨得发亮,是他用了二十多年的旧物。
指尖摩挲着划痕,帐外的风雪声似乎远了。他的目光散了些,像穿透了帐幕的羊毛,穿透了茫茫雪山,落回了二十年前的南京 —— 那座铺着琉璃瓦、藏着无数算计的皇城。
他想起第一次觉得 “朱允炆不对劲” 的那天。不是朝堂上的奏对,不是格物书院的奇闻,是个寻常的午后。他从文华殿出来,要去见太子,却在回廊下撞见了皇太孙朱允炆。那孩子蹲在地上,对着一盏水晶宫灯皱眉,身边的太监宫女都被屏退了。
朱棣本想绕开,却看见朱允炆伸手拆开了宫灯的底座。他动作熟练得不像个皇子,手指捏着细小的铜丝,嘴里还喃喃着 “电路松了”“接触不良”—— 都是些他听不懂的词。阳光落在朱允炆的侧脸上,那双眼亮得惊人,不是皇子该有的矜持或权谋,是一种近乎执拗的探究,像格物院那些摆弄机器的工匠。
那一刻,朱棣躲在廊柱后,后背竟冒了层冷汗。这侄儿,绝非凡俗中人。
后来的事,就像脱了缰的野马,跑得他再也抓不住。应天府的排水渠挖得横平竖直,格物书院造出了能算算术的 “算盘机”,新式火炮能轰开北平的城墙,甚至还有人乘着 “热气球” 在天上看地形…… 最让他心惊的,是真定之战。
那天的太阳是红的,不是朝阳的红,是血的红。他的铁骑是北平最精锐的力量,他曾以为凭着这支部队,能一路打到南京。可当朱允炆的火炮响起来时,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 错得有多离谱。
炮弹落在铁骑里,炸开的火光比太阳还亮。他的士兵像割麦子一样倒下,战马嘶鸣着断腿,鲜血顺着土地流成河。他骑着马在阵后督战,一枚炮弹擦着他的盔甲飞过,震得他虎口发麻。那一刻,他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军队在炮火中崩溃,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 一个还抱着旧时代战法,却撞上了新世界的笑话。
失败的滋味,是苦的,是涩的,像吞了黄连。北平被奇袭,儿子朱高炽被俘,他带着残兵逃到漠南,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深夜里,他坐在篝火旁,看着剩下的士兵,突然觉得半生野心都成了泡影。他想过拼了 —— 带着人杀回北平,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可他没那么做。因为那天夜里,他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朱高炽写的,说朱允炆没为难他,还让他在南京读书;另一封是朱允炆亲笔写的,信里没称 “朕”,只叫他 “四叔”。
朱允炆在信里说,大明不该只有中原九州,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 有西洋的商船,有西域的商路,有漠北的草原。他还说,朱棣是个将才,不该困在 “靖难” 的死局里,该去边疆,做大明开拓的利剑。
朱棣捏着那封信,篝火的光映在信纸上。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 是对权力的执念,是对朱允炆的敌意。然后,那些碎片又重新聚起来,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 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渴望,一种想看看 “新世界” 的渴望。
“呵呵…… 咳咳……” 朱棣低低地笑了一声,刚笑出来,就被咳嗽堵住了。他连忙捂住嘴,等咳意过去,摊开手时,掌心赫然沾着一缕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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