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腊月,总裹着化不开的湿寒。宫变那夜溅在青石板上的血,虽已被雪盖了几层,却仍有淡红的印记从残雪下渗出来,像一道道凝固的伤疤。
诏狱的铁门昼夜紧闭,铜环上结着冰碴,内里的呜咽声被寒风卷着,刚飘到街面就散了,只余下满街沉默的行人 —— 连挑担的货郎都放轻了脚步,仿佛怕惊扰了这满城的肃杀。
三司会审的牌子立在都察院外,红漆字在雪光里泛着冷光。
不过三日,原本挤满朝堂的肱骨重臣,已有七位被押上了午门监斩台。吏部尚书的家眷被铁链锁着,从朱门大院里拖出来时,怀里还抱着半本没写完的《大明会典》;长兴侯府的匾额被匠人凿下来,木屑混着雪沫子落在地上,转眼就被往来的马蹄踏成了泥。
抄家的清单在户部堆了半间屋,流放的队伍一批接一批出了朝阳门,车轮碾过冻土的声响,成了这几日金陵城最常听见的动静。
朱允炆坐在乾清宫的御座上,看着内侍呈上来的清算名册。
册子里的名字他大多熟悉,有的曾在早朝时为他奏过农事,有的还陪他在文华殿论过经义。可此刻,那些名字后面只跟着 “斩”“流”“抄” 三个字,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划开了朝堂的旧貌。
“陛下,” 内侍低声禀报,“练御史已将最后一批逆党名录核实完毕,六部堂官皆在殿外候旨,问是否要即刻推行新的部院人选。”
朱允炆没抬头,指尖划过名册上 “李景隆” 三个字 —— 那位曾在靖难时临阵倒戈的勋贵,这次又凑着旧势力谋反,如今终是落了个 “赐死” 的下场。
他轻轻合上册子,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让他们先候着,朕想静一静。”
内侍躬身退下,殿里只剩鎏金铜炉里飘出的檀香,混着窗外的雪气,漫得满殿都是。
朱允炆走下御座,踩着铺在地上的羊绒毯,一步步走到殿门口。
檐角的冰棱垂得很长,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却暖不透这殿里的冷。
他知道,这场清算震慑了所有人。
从前总有人在朝堂上非议《考成法》,说他 “乱祖制”“重末技”;格物书院的学生出门,也总被老儒们指着脊梁骂 “离经叛道”。
可现在,没人敢说了。六部官员捧着文书来奏事时,头低得比从前更甚;连最固执的翰林院学士,见了格物书院的人,也会侧身让一步。
皇权的威严,从来没像此刻这样厚重。
可朱允炆心里,却没有半分快意。
他摸着殿门的雕花,那是太祖爷时雕的龙纹,鳞片锋利,仿佛要从木头上跃出来 —— 这龙,是皇权的象征,可若龙失了约束,会不会反过来吞噬天下?
夜渐深了,乾清宫的烛火还亮着。朱允炆把御案上的奏折都推到
一边,只留下一张空白的宣纸。他提起笔,却没落下,目光落在窗外 —— 庭院里的老槐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雪里摇晃,像极了他前世课本里见过的 “权力金字塔”:顶端只有一人,下面却压着无数人的命运。
他想起前世在历史课上学的故事。
有个朝代,皇帝握着绝对的权力,想修宫殿就征百万民夫,想打仗就耗空国库,到最后,百姓被逼得揭竿而起,繁华的都城转眼就成了废墟。那时他还觉得,是那皇帝太昏庸,可如今自己坐在这御座上才明白:不是所有皇帝都想作恶,而是绝对的权力,本身就藏着作恶的引力。
这次宫变,那些旧势力为什么敢反?不就是因为皇权集中,只要把他这个皇帝拉下来,就能掌控整个天下吗?今日他能用铁腕镇压,可他百年之后呢?若继任的太子是个只知享乐的昏君,这被他一手强化的皇权机器,会不会变成一把屠刀,砍向百姓?
“绝对的权力,绝对的腐败。”
朱允炆低声念出这句话,指尖微微发颤。他改革的初衷,从来不是为了让朱家的皇权更稳固,而是想让大明变强 —— 强到百姓能吃饱饭,强到学子有书读,强到这个朝代能避开那些历史上的坑。
可现在,他却走到了一个岔路口:是继续握紧权力,做一个说一不二的 “圣君”,还是冒险松开手,为这个国家搭起一个能自我纠错的架子?
他想起格物书院的学生曾递上来的一份册子,里面写着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还画了个奇怪的图:三个齿轮相互咬合,一个转得快了,另外两个就会拉住它。
当时他觉得这图有意思,现在才明白 —— 这就是 “制衡”。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盘了许久,终于在今夜变得清晰:他要立一部 “宪约”。不是后世那种人人平等的宪法,而是一部能划清权力边界的规矩 —— 皇帝该管什么,大臣该做什么,百姓有什么权利,都得写在纸上,谁也不能随便改。
他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下 “皇明宪约” 四个字。墨汁落在纸上,晕开小小的圈,像一颗种子,要在这千年帝制的土壤里,扎下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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