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像被揉碎的金箔,斜斜地从地下室的气窗钻进来,在积着薄尘的地板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光斑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像无数个被时光遗忘的标点,在空气里轻轻游荡。林女士跪坐在铺着蓝布的地垫上,面前摊开的旧物箱里,整齐码着一尘留下的诗稿,每张纸页都用宣纸小心衬着,边角被她用指尖反复压平,连最细微的褶皱都不肯放过。
自从春日诗会后,她几乎每天都来。清晨踩着巷口老槐树的影子走进诗社,傍晚伴着檐角风铃的余音离开,地下室的木桌成了她的新阵地——在这里,她把一尘的诗稿按年份分类,用铅笔在页脚标注写作日期;把泛黄的信笺抚平,夹进檀香木制成的书夹;把散落的便签收集起来,按内容贴成厚厚的“诗社琐事录”。指尖触到那些带着温度的字迹时,总觉得一尘就在身边,正笑着看她笨拙地摆弄这些旧物,像当年在大学图书馆,他看她把笔记折成纸船时的模样。
今天整理的是最底层的木箱,里面装着诗社刚成立时的杂物:生锈的订书机,缺了角的砚台,还有几本封面磨得发毛的旧书。林女士的指尖抚过箱底的衬布,忽然触到个硬壳的物件,形状方方正正,像本厚厚的笔记本。她屏住呼吸,小心地把它从杂物堆里抽出来——是本深棕色封皮的笔记本,皮质已经有些发硬,边缘却被摩挲得光滑,像块被岁月盘过的暖玉。
封面上没有字,只在右下角有一道浅浅的刻痕,是朵没开完的薰衣草,花瓣蜷曲着,带着种含苞待放的羞怯。林女士的指尖猛地一颤,笔记本差点从手里滑落——这纹样,和她当年送他的那枚檀木书签一模一样。那年毕业,她在书签背面刻下这半开的薰衣草,笑着说:“等它‘开’了,我们的诗社就成了。”
阳光恰好移过刻痕,把那道浅纹照得清晰了些,像朵突然被唤醒的花。林女士深吸一口气,解开笔记本上缠着的红绳——绳子是她亲手编的,用的是他送的紫穗草,如今已经褪成浅粉,却依旧坚韧。翻开封面的瞬间,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檀香漫了出来,是一尘惯用的松烟墨,和她当年在国外药箱里藏着的那锭,气味分毫不差。
前几页是诗社的筹备计划,字迹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连标点都透着股认真。“选址需近巷口,方便老人孩子来往”“首期诗集印量暂定五十本,用环保纸”“需备暖炉一个,冬夜读诗不冷”……每条计划后面都画着小小的对勾,只有最后一条“等林回来,共商诗会细节”后面,是个空心的圆圈,像个未完成的承诺。
再往后翻,纸页突然变得空白,只有页脚用铅笔轻轻写着“致林”,字迹浅得几乎要看不见,像怕被人窥见的心事。林女士的心跳骤然加快,像被投入石子的小湖,涟漪一圈圈漫开,撞得胸口微微发疼。她的指尖悬在纸页上方,迟迟不敢落下,仿佛只要一碰,那些沉睡的时光就会惊醒,带着未说出口的话,扑面而来。
光斑在纸页上慢慢移动,像在催促。林女士终于鼓起勇气,指尖轻轻拂过“致林”两个字,纸页的纹理带着细微的粗糙,却比任何丝绸都更让人心颤。她一页页往后翻,空白的纸页越来越多,偶尔有几行被划掉的字迹,模糊得像被雨水冲刷过的沙滩——“听说你那边……”“他们说你……”“如果……”每个残缺的句子里,都藏着欲言又止的牵挂。
直到翻到最后几页,她才在夹着的衬纸间,发现了几张折叠整齐的信笺。信笺是普通的稿纸,边缘已经发脆,没有信封,没有落款日期,只有熟悉的字迹,带着些微的颤抖,像写字时手在轻轻发抖:“见字如唔,听说你在国外一切安好,便未敢再扰。诗社已找到临时场地,在老槐树巷的地下室,虽小,却能挡风,雨天还能听见屋檐滴水的声,像在数着诗行的韵脚。”
林女士的指尖按在“未敢再扰”四个字上,纸页下的木纹硌着皮肤,像被谁的指甲轻轻掐了下。她一直以为,一尘从未知晓她生病的事,原来那些刻意的隐瞒,那些故作轻松的家书,在他眼里,早已是透明的心事。他只是不说,只是把所有的担忧,都藏进了这些琐碎的字句里。
“今天来了个爱画画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说要画‘带翅膀的诗社’,画里的地下室长着向日葵的翅膀,正往西边飞。我问她为什么往西边飞,她说‘听说那边有需要诗的孩子’。”信里絮絮叨叨地讲着诗社的琐事,像怕遗漏任何一个让她安心的细节,“老周送来了他新写的诗,是首《地下室的灯》,说要贴在墙上,‘让晚来的人知道,这里总留着盏灯’。”
纸页的边缘有几处被指甲掐出的印痕,深深浅浅,像当年没忍住的情绪。在“灯”字旁边,有个小小的墨点,晕开成不规则的圆,像滴没来得及擦去的泪。林女士把信笺凑近鼻尖,隐约能闻到淡淡的药味——那是她寄给他的止咳糖浆的味道,当年她谎称“国外特产,治咳嗽的”,原来他一直留着,连写字时都放在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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