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暴的推搡毫无征兆地降临。
陌生的瓦剌士兵,冰冷的面孔在跳动的火把光影下显得格外狰狞。不容置疑的呵斥,铁钳般的手掌,将林锋然和江雨桐如同牲口般从那个熟悉的、充满污秽和绝望气味的牢笼里拖拽出来。
夜风凛冽,刮在脸上如同刀割。林锋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却被士兵粗暴地拽起,继续往前推搡。他下意识地回头,只看到那只盛载过他最初希望和挣扎的破木碗,在地上碎裂成几片,如同一个被随手丢弃的、微不足道的过去。
江雨桐的情况更糟。她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被士兵拽着胳膊,脚步踉跄,几乎是被拖着前行。那双总是带着倔强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惊惶和无助。
要去哪里?也先改变了主意?是要分开囚禁?还是……更糟糕的处理?
未知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他刚刚因为取回骨簪而燃起的一丝微小火苗。他死死攥着怀里的骨簪和那一小缕蓬松羊毛,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实物。
他们没有走太远。营地很大,篝火处处,映照着影影绰绰的帐篷和巡逻士兵的身影。最终,他们被带到了一顶看起来稍大、也更牢固一些的帐篷前。帐篷外站着四名守卫,神情肃穆,装备也更为精良。
帐帘被掀开,一股不同于之前牢笼的、略微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依旧有牲畜的膻味和皮革的气息,但似乎……干净了一些?甚至还隐约有一丝极淡的、像是某种草药燃烧后的烟味。
帐篷内部空间确实更大一些。地上铺着厚厚的、虽然陈旧却相对完整的毡毯,角落甚至堆着一些干净的干草。最显眼的是,帐篷中央竟然有一个小小的、用石头垒砌的火塘,里面有余烬在微微闪烁,散发着微弱的热量。虽然依旧简陋,但比起之前那个冰窖般的囚笼,已是天壤之别。
两名士兵将他们推搡进去,然后便退到门口,像两尊门神般守在那里,目光冷冽地监视着内部。
林锋然和江雨桐猝不及防地被推进这个“新环境”,都有些愣神,一时间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改善?这绝对是条件的改善。
但为什么?
也先的联姻念头又浮上心头。这是……婚前待遇?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让林锋然不寒而栗。
还是说,因为他展示了那“点石成金术”的潜力,价值提升,所以配得上稍好一点的牢笼?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他感到极度不安。
江雨桐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她飞快地扫视了一眼这个相对“舒适”的新牢笼,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更加苍白,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又向角落缩了缩,尽可能远离林锋然,仿佛他是什么瘟疫之源。
尴尬、猜疑和恐惧的气氛,在新牢笼里悄然弥漫,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重。
然而,身体的疲惫和寒冷是真实的。那火塘里微弱的余烬散发出的热量,如同磁石般吸引着几乎冻僵的两人。
沉默持续了许久。
最终,是林锋然先动了。他实在太冷了,湖边的惊险经历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热量。他慢慢地、带着一丝警惕地挪到火塘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感受着那一点点可怜的温暖。
江雨桐看着他,眼神挣扎。最终,生理的需求战胜了心理的恐惧和隔阂。她也极其缓慢地、挪到了火塘的另一边,蜷缩下来,伸出冻得发青的手,靠近余烬。
两人隔着微弱的火苗,相对无言。跳跃的光影在他们脸上明灭,映照出同样的疲惫、恐惧和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这一次,林锋然没有再试图说什么。他只是默默地,再次从怀里掏出那一小撮宝贵的蓬松羊毛,以及那根骨簪。
他没有看江雨桐,而是低着头,专注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枯燥的梳理动作。仿佛这不是什么“点石成金”的奇术,而只是一种能让他平静下来、集中精神的机械重复。
羊毛在他指尖变得越发蓬松柔软。
江雨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她看着他那双沾满污垢却异常稳定的手,看着那神奇的变化一次次发生。心中的惊疑和荒谬感越来越浓。
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时而惊慌失措如丧家之犬,时而又能展现出这种闻所未闻的技艺?他此刻的专注和平静,与白日在也先帐中的疯狂,以及在湖边的狼狈,判若两人!
各种混乱的念头在她脑中交战。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火塘的余烬渐渐黯淡。
也许是这相对“安全”的环境让人稍微放松了警惕,也许是连日的惊吓和疲惫终于击垮了神经,江雨桐抱着膝盖,竟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只是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依旧紧蹙,身体时不时地惊悸一下。
林锋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抬起头,看着对面蜷缩着睡去的少女,脸上脏污,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显得无比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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