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唇枪舌剑、周群那“玩物丧志”的斥责,如同被冬日凛冽的风卷走,沉入宫墙深深的阴影里。然而,那团被刘禅手指搅乱、印刻着曲辕犁雏形的湿泥,却并未沉寂。它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宫墙之外的匠作坊与田间地头,悄然荡开了一圈涟漪,带着一丝微弱却倔强的希望。这希望,暂时还无法撼动成都上空因荆州烽火而积聚的阴云,也无法消弭朝堂上益州豪强对《蜀科》黥刑刻骨的怨怼,更无法穿透那千里之外、正被吕蒙白衣渗透的江陵城防。
刘禅在东宫养伤的日子,额角伤口的疼痛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焦灼所替代。他像一头被困在精致笼中的幼兽,只能透过高窗,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听着偶尔传来的、关于荆州战况的只言片语——那些消息,经过层层过滤,只剩下模糊的“尚在激战”、“坚守待援”。李严那张看似恭谨、实则深不可测的脸,糜芳收到那份“夷灭三族”严令后可能产生的剧烈反应…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思绪。每一刻的等待,都像是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诸葛亮的奏请如同一道清泉,注入了东宫。
“巡视都江堰?”
刘备放下手中那份字迹工整、论述详尽的奏疏,疲惫而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他看向坐在下首、面色沉静的诸葛亮:“孔明,禅儿伤情反复,御医言其需静养,不可劳神,更不可受风寒湿气。那都江堰路途虽不甚远,然江风凛冽,水汽氤氲…”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担忧溢于言表。荆州烽火连天,幼子又重伤未愈,他实在不愿再横生枝节。
诸葛亮微微欠身,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大王爱子之心,亮深知。然太子之伤,在皮肉,更在心志。荆州危局,朝堂纷争,殿下虽幼,然天资聪颖,心系社稷,岂能毫无所感?困守深宫,忧思郁结,反于伤情不利。” 他抬起眼,目光清澈而恳切,“都江堰,乃李冰父子所凿,蜀郡命脉所系!其分江导流,控水溉田,化害为利,泽被万民,实乃‘天人合一’之伟业!请太子巡视,非为游赏,实欲令殿下亲睹先民智慧,体察民生根本,知一粥一饭,半丝半缕,皆来之不易!知我季汉立国之基,在于安民固本!此开阔心胸、振奋精神之道也!且此行由亮亲自扈从,御医随行,行程缓稳,绝不敢令殿下有半分闪失。望大王三思!”
诸葛亮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刘备的心坎上。他想起承明殿上儿子那一声石破天惊的“耻?”,想起他苍白小脸上那双洞穿世情的眼睛…是啊,他的禅儿,早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儿了。将他困在这四壁之间,或许才是最大的折磨。那都江堰…李冰父子…安民固本…诸葛亮的话,句句在理。
刘备沉默了许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奏疏的边缘,最终,长长地、带着无尽疲惫与一丝释然般叹了口气:“罢了…孔明思虑周全。便…依卿所奏吧。务必确保禅儿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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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清晨,寒意似乎被即将到来的巡视冲淡了几分。天光初透,一支规模不大却极其精悍的车驾队伍便悄然驶出了成都北门。没有喧天的仪仗,没有繁复的扈从,只有十余辆坚固的青幔马车,数百名盔甲鲜明、眼神锐利的禁卫精骑拱卫前后。队伍的核心,是一辆宽大平稳、内铺厚厚锦褥的玄色安车。
车厢内,刘禅裹着厚厚的玄狐裘,斜靠在柔软的隐囊上。额角的布带依旧醒目,但脸色比起前几日已好了些许,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郁与焦虑,如同冰层下的暗流。车帘低垂,隔绝了外界的寒风,也隔绝了市井的喧嚣。车轮碾过官道,发出单调而沉闷的辘辘声,如同他此刻的心跳。他闭着眼,试图调匀呼吸,压下脑海中翻腾的荆州危局和李严的影子。
车驾一路向北,官道渐渐开阔,远离了成都的繁华与喧嚣。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车窗外的风声陡然变了调子。
不再是单调的呜咽,而是渐渐宏大、雄浑起来!如同万千闷雷在遥远的地底滚动,又似无数巨兽在深渊中咆哮!那声音带着一种磅礴无匹的力量感,穿透厚实的车壁,震动着耳膜,也隐隐撼动着车厢的底板!
刘禅猛地睁开了眼睛!
几乎同时,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稳重有力的手从外面轻轻掀开一角。诸葛亮清癯而沉静的面容出现在窗口,带着冬日清晨的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殿下,都江堰…到了。”
车帘彻底掀开!
一股裹挟着浓重水汽、凛冽如刀的寒风,瞬间灌入车厢!刘禅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裘衣。然而,当他的目光投向车外时,所有的寒意和不适都在瞬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震撼所吞噬!
他看到了水。
不!那不是水!那是奔腾的、怒吼的、挣脱了山峦束缚的巨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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