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层密不透风的薄膜,裹得蔚林峰胸口发闷。
他坐在市一院住院部三楼的椅子上,目光死死盯着病床上昏迷的男人 —— 他的父亲,蔚建国。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规律得刺耳,每一声都像在敲打着蔚林峰的愧疚。父亲的手还维持着半握的姿势,指关节上布满老茧,虎口处一道深褐色的疤痕格外显眼,那是二十年前修机床时被齿轮划开的,当时缝了七针,父亲却只休息了三天就回了车间,说 “厂子离不得人”。
床头柜上摆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父亲四十岁生日那天拍的。照片里的蔚建国穿着蓝色工装,胸前别着枚 “劳动模范” 的徽章,身后是工厂车间里崭新的机床,一群工人围着他笑,手里举着面绣着 “精益求精” 的锦旗。那时的工厂还没这么破败,父亲的腰板也还挺直,不像现在这样,被常年的劳累和债务压得垮了身体 —— 上周在车间调试老机床时,突然咳着血倒了下去,医生说 “长期过度劳累引发的器官衰竭,能不能醒全看天意”。
“小峰……”
迷迷糊糊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蔚林峰猛地抬头,只见父亲的眼皮颤了颤,浑浊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他赶紧凑过去,握住父亲冰凉的手:“爸,我在,您别说话,好好休息。”
蔚建国却摇了摇头,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袖口,力气大得不像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厂…… 厂子…… 别扔……”
这句话像根针,狠狠扎进蔚林峰的心里。他鼻子一酸,强忍着眼泪点头:“爸,我知道,厂子是您的命,我不扔,一定不扔。”
父亲似乎松了口气,眼睛又缓缓闭上,呼吸重新变得平稳。蔚林峰坐在床边,看着父亲苍白的脸,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想起三年前毕业时的场景,华京理工大学的校长握着他的手说 “你的机械臂设计是行业突破,特斯拉给的年薪百万值得考虑”,可那时父亲的工厂刚出了事故 —— 老机床压伤了工人,赔了八十多万,供应商催债的电话天天打,父亲夜里咳得整宿睡不着。他没犹豫,把特斯拉的 Offer 塞进抽屉,背着行李回了家。
三年来,他试过用大学学的知识改造生产线,给老机床加简易数控模块,可买不起进口的伺服电机,改到一半就搁了浅;他跑遍了市里的供应商,想赊点钢材,却被赵老板当着客户的面骂 “老蔚养了个废物儿子,连债都还不起”,甚至扣了他准备给父亲买进口药的钱,说 “抵利息”;二叔蔚国栋更是隔三差五来劝他 “把厂转给我,我给你 20 万够你爸看病”,那嘴脸,好像工厂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可他不能放。这不仅是父亲一辈子的心血,更是父亲那代工人的念想 —— 父亲是退伍军人,当年带着三个战友凑了二十万开厂,常说 “咱们造的零件装在高铁上、挖机上,这是工人的骄傲”。车间墙上至今挂着父亲的军功章,那是他在部队当工程兵时拿的,父亲说 “军功章是保家卫国的证明,工厂是建设国家的根”。
下午三点,蔚林峰拜托护工照看父亲,自己开车往工厂赶。车子是他毕业时买的二手大众,三年跑了十万公里,车身到处是划痕,刚才在医院停车场,还被二叔的奔驰溅了一身泥 —— 二叔看见他,摇下车窗撇了撇嘴:“小峰,别折腾了,你爸都这样了,厂子早晚得黄。”
他没理,踩着油门往城郊的工厂开。越靠近工厂,心里越沉 —— 沿途的厂房大多关了门,只有父亲的 “建国机械厂” 还亮着几盏灯,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推开工厂大门,铁锈摩擦的 “吱呀” 声格外刺耳。车间里散落着废弃的零件,几台老机床蒙着厚厚的灰,墙角的焊机上积了蜘蛛网。老焊工李铁山蹲在角落抽烟,烟蒂扔了一地;刚毕业的技术员林晓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工厂的财务报表,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峰哥。” 林晓看见他,赶紧站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刚才赵老板的人又来了,说再不给钱,就拆机床抵债。”
李铁山也掐了烟,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他跟着父亲干了三十年,头发都白了大半,此刻脸上满是疲惫:“小峰,要不…… 咱再想想别的办法?总不能真让他们拆机床。”
蔚林峰看着眼前的场景,心脏像被巨石压着。他走到车间最里面的办公室 —— 那是父亲的办公室,门是木头的,上面还刻着 “精益求精” 四个大字,是父亲亲手刻的。办公室里很简单,一张旧书桌,一个铁皮柜,墙上挂着父亲的军功章和那张四十岁生日的照片。
就在这时,“哐当” 一声巨响,工厂的大门被人踹开,五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走了进来,领头的是个留着寸头的壮汉,叫疤脸,是赵老板的手下。上次就是他,跟着赵老板来催债,把工厂的玻璃砸了两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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