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的冬日,难得透出几分暖意。杜公祠的香火袅袅,学堂里的书声朗朗,共济社的织机扎扎,似乎一切都朝着安稳的日子滑去。但孙老倔心里那根弦,却越绷越紧。他常蹲在自家那间堆满各式古怪工具、弥漫着木头和铁屑味道的工棚门口,一蹲就是半晌,眯着眼瞅着远处杜公祠的屋顶,又或是低头摩挲着手里那把跟了他几十年、刃口都磨秃了的旧锛子。石磐和小丫成亲那日,全县热闹得像过年,他却只喝了一碗寡酒,便又钻回了工棚,对着那架改良到第三版的“倔牛”水车模型发呆。
“倔叔,您这是咋了?如今日子刚舒坦点,您倒愁上了?”李火火提着壶烧酒进来,大嗓门震得工棚顶落灰。他现在是儿女双全,走路都带风,可一见孙老倔这模样,心里就咯噔一下。
孙老倔没回头,声音闷闷的:“火火,你瞅瞅咱这县,眼下看着是稳当了。可根基呢?杜公走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几年?当年修水车、造器械,靠的是咱几个老家伙硬顶着。可这手艺……不能断在我手里啊。” 他举起那把旧锛子,“家伙什会老,人会死,可手艺得传下去。没了这些实实在在的技艺,平安县将来靠啥立身?光靠念书做文章,能修水渠?能打家具?能造纺车?”
这话像盆冷水,浇得李火火也沉默了。他想起杜公在时,常念叨“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平安县能一次次从绝境里爬出来,靠的不就是这股子自己能造、能修、能折腾的劲儿吗?
“那您的意思是?”李火火问。
“开山门,收徒弟!”孙老倔猛地站起,花白胡子激动得直颤,“不是教一两个帮手,是正儿八经地传艺!把我会的木工、铁匠、水利、营造这些土法子,系统理一理,编成册子,广收门徒!不光咱平安县的,只要是肯学、人品好的,不管来自哪儿,俺都教!”
消息一出,全县哗然。有人赞孙老倔高义,有人笑他老糊涂——“手艺人是金饭碗,哪能随便传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老倔头图啥?”
孙老倔却铁了心。他请狗蛋帮忙,将自己几十年摸索的经验、画的图样,甚至失败的教训,都详细记录下来,编成图文并茂的《百工辑要》。又立下规矩:欲学艺,先观德。拜师者,需有本地乡贤或商会作保,品行不端者不收,好逸恶劳者不收,心术不正者不收。
开春第一天,孙老倔的工棚前,摆上了香案,供奉着鲁班先师和杜明远的牌位。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闻讯而来的,不仅是本县青年,还有许多操着外地口音的工匠。有关内来的老木匠,听说“倔牛”水车能旱地引水,特来请教;有从关外赶来的铁匠,想学那特种榫卯和淬火技艺;甚至还有南方水乡的船匠,对孙老倔根据古法改良的龙骨水车极为感兴趣……黑压压一片,竟有近百人,来自近九个省份!
拜师仪式简单却庄重。孙老倔一身干净短褂,坐在上首。首批十名经过初步考察的弟子(包括本县五名,外省五名),依次上前,敬茶,叩首,诵读孙老倔亲拟的《工匠誓词》:“一不忘本,恪守匠心;二不藏私,切磋共进;三不作伪,精益求精;四不矜夸,服务乡梓;五不忘恩,尊师重道。” 宣誓完毕,孙老倔将一本手抄的《百工辑要·基础篇》和一套基础工具赠予每位弟子,沉声道:“手艺是苦功夫,没捷径。望尔等耐得住寂寞,守得住规矩,将这点微末技艺,传之于民,用之于世。”
接下来的日子,孙老倔的工棚成了平安县最忙碌的地方。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滋滋拉拉的刨木声,学徒们请教讨论声,日夜不息。孙老倔仿佛变了个人,往日倔脾气收敛不少,耐心细致地讲解、示范,从选料、下料,到划线、凿眼,再到组装、调试,毫无保留。他带着弟子们实地勘测水脉,改进水车;为织坊设计更省力的新式纺机;甚至琢磨如何用本地材料,加固县城的防御工事。学问在烟火气里传承,技艺在汗水浇灌下生根。
一名从山东来的年轻木匠,在成功独立打造出一架运转流畅的简化版“倔牛”水车后,扑通跪在孙老倔面前,眼圈通红:“倔爷!您这手艺,救苦救难!俺老家年年旱,要有这水车,不知能多打多少粮食!俺替家乡父老,谢谢您!您老放心,俺一定把这手艺带回去,也让俺家乡人受益!将来,俺给您养老送终!” 其他弟子也纷纷动容,表示绝不负师恩。
看着这群充满朝气的年轻工匠,孙老倔褶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他仿佛看到,无数颗蕴含生机的种子,正从平安县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上,撒向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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