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
“对对对!就烧的这些!”
刘大柱连连点头,随即又露出困惑的表情,像是在思考一个极其深奥的问题,
“官爷,这啥弩?它很要紧吗?咋犯这么大罪过?俺真不知道啊!”
“俺就是个听吩咐干活的!贵人让俺打锄头,俺绝不敢打镰刀!俺冤枉啊官爷!”
他委屈巴巴地咧着嘴,眼泪鼻涕在满是沟壑的脸上混着炉灰流下来,样子滑稽又狼狈,却偏偏透着一股底层人面对滔天巨祸时最真实的、手足无措的恐慌和求生欲。
这副油盐不进、蠢笨如牛却又滑不留手的模样,让小校尉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脸色铁青得像块生铁。
他死死盯着刘大柱那张涕泪横流的老脸,仿佛想从中抠出一点破绽,最终却只看到一片混浊的茫然。
两仪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李君羡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喘一口,额角的冷汗无声滑落。
御案之上,摊着几张皱巴巴、边缘焦黑的图纸残片,以及一份墨迹未干的审讯笔录摘要。
那几张图纸,线条粗陋扭曲,比例荒谬失衡,结构更是漏洞百出,如同三岁孩童吃饱了撑的瞎画之作。
李世民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反复刮过那些可笑的图样和笔录上刘大柱那句粗鄙却咬死了的供词。
“贵人让俺打啥俺打啥!那图纸?俺看着像小孩子涂鸦就扔灶膛了!”
“啪!”
李世民猛地将那份笔录狠狠拍在御案之上,震得笔架砚台都跳了起来!
他胸膛起伏,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在深不见底的眼底翻腾,最终化为一声低沉得如同闷雷的冷笑:
“呵!”
殿内侍立的宫人吓得齐齐一抖,几乎软倒在地。
“小孩子涂鸦?扔灶膛了?”
李世民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颤抖的李君羡,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殿墙壁,直刺东宫方向。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帝王被愚弄后的冰冷怒意,一字一顿,砸在地上如同金石迸裂:
“承乾、你就跟朕玩这套?”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冰渣子,寒意刺骨。
他手指重重戳在那几张荒唐的图纸上:
“用这等粗劣不堪、狗屁不通的把戏,来糊弄朕?来搪塞百骑司?!”
李君羡的头垂得更低了,额角的汗珠砸在冰冷的光滑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湿痕。
他清晰地感受到,皇帝的怒火并非仅仅针对太子的欺瞒,更有一份对自己办事不力的极度不满。
空气中无形的帝王威压,几乎要将他的脊梁压垮。
“滚下去!”
李世民猛地一拂袖袍,背过身去,声音压抑着狂澜,
“给朕继续查!查个底朝天!朕倒要看看,朕的太子,到底在玩什么瞒天过海的好戏!”
“臣、遵旨!”
李君羡如蒙大赦,声音干涩地应道,躬身倒退着,脚步虚浮地退出了两仪殿那令人窒息的空间。
废弃的作坊内,一片狼藉。
百骑司的人马带着那几张可笑的“重器图纸”和刘大柱那份漏洞百出却又滴水不漏的口供撤走了,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呛人的烟尘。
刘大柱脸上的恐惧和憨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走到墙角,对着一个不起眼的砖缝低声啐了一口:
“呸!鹰爪子,一群没卵子的货!”
此时,一道轻巧如狸猫的身影从院墙角落的阴影里滑出,正是乔装改扮过的裴行俭。
“刘师傅,受惊了。”
裴行俭声音压得极低。
刘大柱摆摆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裴大人放心,俺老刘在道上混了几十年,别的本事没有,装傻充愣保命的功夫,那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那几张破图,够那帮鹰犬琢磨半年的!”
他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与此同时,终南山深处,真正的核心基地早已转移完毕。
巨大的熔炉冷却了,重要的模具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深埋地底。
所有核心匠师连同家眷,都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秘密转移路线图上标注的“老窖”——一处依托天然溶洞改造、深藏地下的庞大工坊群。
李承乾站在东宫书房的窗前,望着长安城沉沉的黑夜轮廓。
薛仁贵和裴行俭侍立身后。
“殿下,百骑司的人,拿着那几张‘宝图’回去了。”
裴行俭低声道,
“刘大柱那边,咬死了是外面的贵人让他打玩具,图纸他看不懂随手烧了。李君羡此刻,怕是已在陛下面前复命。”
薛仁贵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带着一丝快意:
“嘿嘿,够那群鹰爪子喝一壶的!那破图,俺看了都想笑!”
李承乾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
“假作真时真亦假。烟雾弹要够浓,够呛人,才能让那些盯着孤的眼睛,暂时找不到真正的靶心。”
他微微侧首,烛光在他半边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匕首:
“父皇雷霆已降,但孤的炉火还没到熄灭的时候。让‘老窖’里的火,烧得更旺些!战场的风,终会把烟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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