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拖着伤腿冒死采回的紫背天葵，终于压下了苏渺汹涌的高热。
退烧的少年第一次看清救命恩人眼底的血丝，却不知对方衣襟下藏着更深的刀伤。
当他鼓起勇气想分担些活计时，远山突然传来乌鸦刺耳的啼叫——
萧执按剑的手指骤然绷紧，沾血的绷带从袖口滑落在地。
晨光艰难地穿透窗棂上厚重的棉纸，在简陋的泥地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痕，却驱不散屋内沉沉的药味和寒意。苏渺的意识像是从极深、极粘稠的黑暗泥潭里挣扎着，一点点往上浮。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那片钝重的闷痛，火烧火燎的干渴几乎要撕裂喉咙。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很久，才勉强凝聚。
映入眼帘的，是屋顶粗糙的椽木，和角落里一张磨损得厉害的旧木桌。陌生的环境。他混沌的脑子迟钝地转动着，最后的记忆碎片是铺天盖地的冰冷，刺骨的雪，还有……一道劈开绝望黑暗的、模糊却异常高大的身影。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下意识地搜寻。
那个男人就坐在离床榻不远处的矮凳上，背脊习惯性地挺得笔直，像一柄入鞘的剑，即使在这破败的陋室里，也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孤峭。他微微垂着头，似乎在闭目养神。跳跃的油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显得下颌线绷得极紧。苏渺的目光落在他眼睑下方那片浓重的青黑色阴影上，像淤积了多日未曾散去的疲惫。
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那双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那是一双极其锐利的眸子，深不见底，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透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倦怠。然而当视线与苏渺虚弱的眼神对上时，那锐利瞬间被一丝极淡、却不容错辨的关切压了下去。
“醒了？”萧执的声音有些沙哑，如同粗粝的砂纸摩擦。他站起身，动作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很快走到床边，探手试了试苏渺的额头。那只手很大，指节分明，带着常年握持武器的薄茧，触感有些粗糙，掌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暖意。
“热退了。”他言简意赅地陈述，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松动了一丝。
“多…多谢……”苏渺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子，表达一点起码的礼数。
“躺着。”萧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他转身走到桌边，拿起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盛着深褐色的药汁，正微微冒着热气。他端过来，在床边坐下，用一只木勺舀起一点，动作并不娴熟，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小心翼翼地递到苏渺唇边。
浓烈苦涩的药味瞬间冲入鼻腔，苏渺下意识地想皱眉，却在对上萧执那双布满血丝、写满不容拒绝的眼眸时，默默地将那口苦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药汁咽了下去。每一口吞咽都牵扯着伤处的痛楚，他只能小口小口地、艰难地配合着。
“那药……很险吧？”喝完药，苏渺感觉喉咙被灼烧般的苦涩包裹着，声音依旧微弱，目光却忍不住看向萧执沾着泥点和几处可疑深色痕迹的衣襟下摆。
萧执放下碗，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他的问题，或者根本不屑回答这种问题。“能咽下药，就死不了。”他站起身，走到屋角那个用石头垒起的简易小灶边，拿起旁边的水瓢，舀了些干净的雪块倒进吊着的瓦罐里，又添了几根柴火。火焰舔舐着瓦罐底部，发出噼啪的轻响，慢慢驱散着屋内的寒气。
“我……能做些什么？”苏渺看着萧执忙碌而沉默的背影，那背影宽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负疚感攫住了他。自己是累赘，是巨大的麻烦。他蜷在并不厚实的被褥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烧火？看药？或者……洗洗东西？”他努力地想找出一点自己能胜任的事情，哪怕微不足道。
萧执正用一根木棍拨弄着火堆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有火焰跳跃的光在他沉默的侧脸上明灭。过了好一会儿，低沉的声音才传来，依旧没什么情绪：“老实待着，别添乱。”
这话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苏渺本就敏感的心上。他默默垂下眼睫，不再言语，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带着霉味的被褥里。是啊，自己连路都走不稳，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他闭上眼，萧执衣襟上那几块深色的污迹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像某种不祥的烙印。
炉火渐渐旺了，小小的土屋里弥漫开一股暖意，混杂着瓦罐里雪水融化的清新水汽。萧执走到床边，拿起苏渺那件沾满血污和泥泞、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外袍，动作自然得仿佛做了千百遍。他走到火堆旁，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将袍子摊开在几根架起的木柴上烘烤。湿冷的布料被热气一烘，散发出更浓重的血腥味和土腥气。
苏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火光勾勒着男人专注的侧脸，他偶尔伸手翻动一下衣物，指关节上几处新鲜的擦伤清晰可见。那沉默而坚实的背影，像一道隔绝了外界所有风雪和恶意的壁垒。苏渺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温暖。他下意识地攥紧了盖在身上的薄被，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微凉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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