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渺在萧执庇护下获得短暂安宁,却敏锐察觉恩人带伤晚归的异常。
当他用新学的医术替对方处理伤口时,窗外的马蹄声踏碎了夜色。
披着玄甲的骑兵封锁巷口,为首者腰牌闪过“宁”字寒光——
他们要找的“侯府逃奴”,此刻正攥着染血的纱布站在窗前。
雪,下得更密了。鹅毛般的雪片簌簌扑打着窗棂,将萧执这处隐秘小院更深地埋入一片寂静的纯白。炉膛里的炭火噼啪轻响,是这方寸天地间唯一的活气。苏渺蜷在离火炉最近的矮凳上,膝头摊着一本薄薄的《百草辨微》,书页泛黄卷边,是萧执不知从哪里给他寻来的。指尖划过那些墨色勾勒的草木图形,心神却全然不在其上。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角落阴影里那个沉默擦拭佩刀的身影。
距离那晚撞破萧执带伤归来,已过去三日。那狰狞的箭创,深可见骨的刀痕,还有男人指间不经意滴落的暗红,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苏渺心上,昼夜不息。他问过,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屋内的平静:“萧统领…伤可要紧?”
萧执擦拭刀锋的动作甚至没有停顿半分,只从喉间滚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无碍。” 一如既往的冷硬,将苏渺所有未出口的关切与忧虑,都死死堵了回去。然而苏渺看得分明,萧执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比雪后初霁的铅云还要沉。他起身的动作,比往日慢了半拍;换药时紧抿的唇线,绷得更直。甚至这几日,他外出的次数明显增多,归来的时辰一次比一次更晚。
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在苏渺心底无声疯长,缠绕得他几乎窒息。
炉上的陶罐咕嘟咕嘟冒着细密的气泡,苦涩中夹杂着一丝奇异的草木清香渐渐弥漫开来,盖过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这是苏渺这几日唯一能做的事——依照《百草辨微》里一个极其简略的“化瘀生肌散”方子,笨拙地尝试着煎药。方子简单得近乎简陋:三七、红花、碾碎的骨碎补。他识得这些药名,却从未真正触碰过它们。此刻,他小心翼翼地将洗净的药材投入沸水中,指尖拂过那些干燥的根茎叶片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触感,如同细微的电流,悄然窜过。
指尖下的三七块根,触感粗糙沉实,仿佛蕴藏着大地深处沉稳的力量;那暗红色的红花花瓣,轻薄脆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火焰般的暖意,在他指腹下微微搏动;骨碎补那奇特的鳞片状表皮,则透着一种微凉的、如同金属般的坚韧感。这些迥异的“气息”透过指尖的皮肤,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意识里,并非幻觉,而是如此真实的存在。
苏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角落的萧执。男人依旧沉浸在他与那柄寒刃的世界里,锋刃映着炉火,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对苏渺指尖的微妙变化毫无所觉。苏渺收回目光,指尖却不由自主地在药罐边缘轻轻摩挲。这…是什么?是书中所言的“药性感知”?还是他因过度忧虑而生的错觉?他不敢深想,只是更专注地盯着陶罐里翻滚的药汁,仿佛这是维系某种希望的微弱火苗。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卷进一股凛冽刺骨的雪气,瞬间冲淡了满室的药香。萧执高大的身影裹挟着风雪出现在门口,肩头、发梢都落满了未化的雪粒,玄色的劲装被雪水浸透,颜色更深沉了几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底下紧绷的肌肉线条。他反手关门的动作依旧利落,但苏渺眼尖地捕捉到,他按在门板上的右手,几根指关节处带着新鲜的擦伤和淤青,指腹甚至渗着点点血丝。
更让苏渺心头一紧的是,萧执进门时,左臂下意识地、极其细微地向内收拢了一下,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保护性的姿态。那处,正是前几日箭创的位置!
“萧统领!”苏渺几乎是立刻从矮凳上弹了起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切,“外面雪大,快暖暖身子。” 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拿炉边温着的热水和布巾,又想起药快煎好了,一时竟有些无措。
萧执的目光扫过炉火上翻腾的药罐,又落回苏渺写满担忧的脸上。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在炉火映照下,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并未走向炉火,而是径直走向屋角放置水盆的木架,简短道:“不必。” 声音比屋外的风雪更冷硬几分。
他背对着苏渺,沉默地解开腰间束带,动作间牵扯到伤处,宽阔的肩背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玄色外袍褪下,露出里面同样被雪水濡湿的深色中衣。当他想将中衣也从左肩褪下查看伤势时,手臂抬起的高度明显受限,动作也变得迟滞而艰难。
“我来!” 苏渺不知何时已端着那碗刚滤出的、热气腾腾的药汁站在了他身后。少年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清亮的眼眸直视着萧执转过来的脸,没有丝毫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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