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泗水河面刮来的风带上了凛冽的寒意。
苏轶在码头立足已近一月,那架简易吊杆经他几次改良,愈发好用,甚至邻近码头的工人都闻讯跑来观看。保鲜木桶的思路也被几家鱼贩学了去,虽不及苏轶亲手制作的效果好,但也算是一项改善。
他依然沉默寡言,收费低廉,但“苏师傅”的名头,却在这片底层劳动者中间悄悄传开。
然而,苏轶并未感到丝毫轻松。黑伯的警告言犹在耳,王胥市掾那双贪婪而多疑的眼睛也时不时在脑海中浮现。
他像一只在薄冰上行走的狸猫,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这天下午,他正帮人加固一艘货船的船舱,忽听得码头上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喧闹。
几艘吃水颇深的官船靠岸,一队队面色冷峻、甲胄齐全的郡兵押解着数十名被绳索串联的囚徒走下跳板。
那些囚徒衣衫褴褛,大多带着伤,眼神或麻木,或桀骜,与苏轶平日见到的因小过受刑的役夫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肃杀之气。码头上原本的喧嚣瞬间低了下去,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直视那些兵士和囚徒。
“是送去骊山的刑徒?”一个船工压低声音问旁边的同伴。
“不像……看那样子,像是……反贼?”另一人声音更小,带着恐惧。
“反贼”二字像一块冰,砸进苏轶的心里。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手中的活计,耳朵却捕捉着一切细微的信息。
押解的军官正在与迎上来的本地县尉交接文书,声音隐约传来:
“……蕲县大泽乡……陈胜、吴广……聚众作乱,僭称王号……此乃沿途捕获之从逆者,押往郡府勘验,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陈胜?吴广?僭称王号?
苏轶的手微微一颤,凿子差点偏了方向。他虽然预感到天下不稳,却没想到烽火竟燃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大泽乡起义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透过层层封锁,终于传到了这下邳小城。
他的心潮剧烈翻涌起来。是了,“失期当斩”,他终于亲耳听到了这迫反戍卒的残酷秦法,也听到了这法度之下,那石破天惊的反抗。
这消息对他而言,复杂难言。既有对暴政必然引发反抗的印证,也有对烽烟四起、生灵涂炭的忧虑,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于旧秩序被动摇的隐秘悸动。
官船卸下囚徒后很快离开,但那压抑的气氛却久久不散。
码头上的人们交换着惊惧又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兴奋的眼神,议论声在兵士离开后如同蚊蚋般嗡嗡响起。
“听说了吗?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好像势头不小,连下好几座城了!”
“嘘!找死吗?敢议论这个!”
苏轶默默收拾好工具,准备返回黑伯的小屋。他知道,这平静的日子,恐怕真的要结束了。
夜色中的棚户区比往日更加沉寂,仿佛所有人都被白日的消息震慑,早早地关门闭户。
苏轶推开那扇熟悉的破木门,发现屋内除了黑伯,还多了一个人。
正是多日未见的惊鸿。
他依旧戴着斗笠,坐在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见苏轶进来,他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听到了?”黑伯直接问道,浑浊的眼睛在油灯下闪着光。
苏轶点了点头,在草席上坐下:“蕲县大泽乡,陈胜吴广起义了。”
“不是起义,是叛乱!”一个略显激动的声音从角落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尖锐。
苏轶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第四个人,一个穿着虽然破旧但浆洗得发白儒生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人。他面色蜡黄,眼神里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执拗和愤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陈胜吴广,区区戍卒,贱隶之辈,安敢僭越称王,祸乱天下!此乃大逆不道!”那儒生越说越激动,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苏轶认得他,是住在附近棚户区、自称原齐国遗民的儒生,姓周,平日里靠替人写写书信、偶尔教几个蒙童识字为生,满口仁义王道,却与这码头环境格格不入,常被人暗中嘲笑为“腐儒”。
黑伯皱了皱眉,没说话。惊鸿更是连动都没动一下。
苏轶看着周夫子,平静地开口:“夫子,若非‘失期当斩’,他们或许不会反。”
“法度如此,岂容置喙!”周夫子梗着脖子,“即便法度严苛,为臣为民者,亦当恪守本分,岂可作乱!”
“本分?”苏轶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锐,“等死的本分吗?夫子,易地而处,您当如何?”
周夫子一时语塞,脸涨得更红,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喃喃道:“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礼乐救不了饿肚子,也挡不住砍头的刀。”惊鸿突然开口,声音冷淡,打断了周夫子的嗫嚅。
“陈胜吴广是死是活,能否成事,尚未可知。但这把火既然烧起来了,就不会轻易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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