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黑伯那间低矮的土坯房,气氛比往日更显沉闷。油灯如豆,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摇曳不定。
“王胥那人,贪鄙而多疑。”黑伯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低沉,“这次虽用几枚半两钱打发了,但他既已注意到你,便不会轻易罢休。”
苏轶沉默地坐在草席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工具包上粗糙的麻布纹路。他明白黑伯的意思。官吏的盘剥如同附骨之疽,一次得手,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将人榨干。更何况,他经不起反复的、仔细的查验。
“我明白。”苏轶抬起头,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亮,“我会更小心,也会……让自己更有用。”
“有用?”黑伯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嗯。”苏轶点头,“若我只是个无足轻重、随时可以丢弃的流民,今日王胥可以勒索我,明日任何一个小吏都可以欺辱我。但若我对这码头,对一些人来说,‘有用’到他们不愿轻易舍弃,情况或会不同。”
黑伯盯着他看了半晌,缓缓道:“你想如何‘有用’?”
苏轶没有直接回答。几日来的观察已让他对码头运作的艰辛与低效有了直观了解。他走到墙角,拿起一根烧黑的木炭,在相对平整的地面上勾勒起来。
“老丈您看,码头搬运重物,多用人力肩扛或拖拽,费力且易损货物。我观河边多有粗竹,若能仿造军中使用的‘桔槔’之理,加以改制,做成一种简单的起重装置,或可省去大半力气。”
炭笔游走,一个结构巧妙、利用杠杆与配重原理的简易吊杆草图逐渐清晰。他又在旁边画了几笔。
“还有渔获保鲜。如今夏日,鱼获离水易腐。若能造一种带夹层的木桶,外层填以河边湿沙,内层置冰(或深井凉水),或可延长半日一日……”
他没有谈论什么仁政王道,而是将思路落在了最实际、最能解决眼前困境的“器用”之上。这些构思,源于他广博的阅读和过人的记忆力,此刻与市井的需求结合,迸发出切实的火花。
黑伯看着地上的草图,久久不语。他活了大半辈子,在这码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如苏轶这般,身处泥泞却心思清明,能将“道理”化为“实利”的年轻人,实属罕见。这绝非普通匠人,甚至不像是寻常读书人。
“想法……不错。”黑伯最终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褒贬,“但做出来,让人用起来,才是本事。明日,我去寻张氏和李家说道说道。”
接下来的日子,苏轶更加忙碌。他白天在码头接些零活,维持最基本的生计,晚上则借着微弱的灯光,利用黑伯寻来的废旧材料,反复推敲、试验他那简易吊杆和保鲜木桶。
制作过程并非一帆风顺。他虽有理论,但动手能力仍需磨练。削制木料时划伤手是常事,榫卯结构稍不精准便前功尽弃。但他有着惊人的耐心和专注,一次失败,便再来一次。
张氏和李家汉子起初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但看到苏轶那近乎执拗的认真,以及逐渐成型的、看起来确实有几分道理的家伙事后,也多了几分期待,甚至偶尔会搭把手,提供些建议。
数日后,当那架利用旧船桨和粗毛竹改造的简易吊杆,在几个船工的啧啧称奇中,轻松地将一筐沉重的盐包从船上吊到岸上时,码头上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而那带有夹层、内敷湿泥(暂代冰块)的保鲜桶,也让张氏隔日卖出的鱼获,看起来依旧鲜亮,卖价好了不少。
效果立竿见影。
苏轶的名字,不再仅仅与“手艺尚可的修理工”联系在一起,开始带上了一点“巧匠”甚至“智士”的色彩。来找他帮忙解决各种琐碎技术问题的人多了起来,报酬也不再仅仅是糊口的粮食,偶尔会有些许铜钱,甚至是一小罐难得的盐。
王胥市掾果然又来了两次,但态度却悄然发生了变化。第一次,黑伯依旧用钱粮打点。第二次,当王胥的目光扫过码头上那架显眼的吊杆,以及周围船工对苏轶隐隐的维护态度时,他敲诈的言语便没那么理直气壮了。黑伯这次给出的“孝敬”明显薄了些,王胥捏了捏,哼唧了两声,竟也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苏轶知道,他初步达成了目标。他像一株柔韧的水草,开始在这片泥泞的河滩扎下细密的根须,与这片土地产生了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联结。
然而,就在他以为可以暂时喘息之时,一股更隐蔽的暗流,开始向他涌来。
一日傍晚,苏轶正准备收工,一个穿着体面些、像是某家商号管事模样的人找到了他。那人并未直接提及手艺,而是绕着弯子打探他的来历,言语间透露出赏识,暗示可以为他提供更好的环境和报酬,前提是“需要知道跟的是什么人,将来要为谁效力”。
苏轶心中警铃大作,以“技艺粗浅,不堪大用,只求糊口”为由,谨慎地回绝了。
又过了两日,他在帮人修理一辆牛车时,偶然听到两个歇脚的货商低声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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