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六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加寒冷。
西山脚下陆宅的书房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陆仁眉宇间凝结的沉重。
自那夜决心为弘治帝的病情做些什么后,陆仁便陷入了某种焦灼的忙碌。
他无法直接指向某种特定疾病,更无法拿出立竿见影的“神药”,只能尝试从更基础、更宏观的层面去撬动那看似固若金汤的命运轨迹。
他的第一步,是借助朱厚照这块“敲门砖”。太子如今对格物,尤其是电报和与之相关的一切物理、化学现象兴趣浓厚,几乎日日泡在西山。
“太子殿下。”陆仁在一次电报线路调试间隙,状似无意地提起,“你近日出入宫禁,可见陛下气色如何?我等臣子,心中甚是挂念。”
朱厚照正摆弄着一个改进后的电磁铁,闻言抬起头,脸上兴奋的神色淡去几分,撇了撇嘴:“父皇还是老样子,批奏折到深夜,咳得也厉害了些。母后和太医们劝了多次,总是不听。那些汤药喝下去,好像……也没什么大用。”
他语气里带着少年人对疾病的模糊认知和对父亲隐隐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对此无能为力的烦躁。
陆仁心中微沉,继续引导:“陛下勤政,乃万民之福。然龙体安康,更是社稷根本。我近日翻阅一些前朝杂记与海外医书,提及一种观点,认为许多疾病,或许并非全然源于体内阴阳失调,也可能由外间极细微的‘病气’、‘秽物’所引发,通过接触、呼吸乃至饮食传播。”
他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描述:“譬如风寒,一人得之,亲近者往往相继染病。或许并非仅是‘邪气’侵体,而是有某种我们肉眼无法看见的‘微小活物’在作祟。”
朱厚照听得瞪大了眼睛:“微小活物?像……像蚂蚁、虫子那么小?不,比那还小得多,眼睛根本看不见?”他觉得这想法既新奇又有些匪夷所思。
“正是。”陆仁肯定道,“若真如此,那么预防疾病,除了固本培元,保持洁净、隔绝‘病源’便至关重要。譬如,饭前便后、接触病患或污物后,以香皂反复搓洗手部;陛下日常所处的宫殿,需时常通风换气,被褥衣物勤加洗晒;伺候的宫人若有患病,最好能暂时隔离,避免交叉传染……”
他将一些基础的公共卫生观念,包裹在“古籍推测”和“海外奇谈”的外衣下,通过朱厚照这个不太设防的渠道,希望能间接传递到宫内。朱厚照觉得有趣,果然记下,回头便当成新鲜事说与张皇后和弘治帝听,虽未必被立刻采纳,但至少埋下了一颗种子。
与此同时,陆仁加快了格物院光学研究所的进度。他亲自召集了光学研究院和金属精密加工坊的骨干,提出了研制“显微镜”的构想。
“此物并非用于远观,而是用于‘细察’。”陆仁在黑板上画出简易的透镜组光路图,“其原理与望远镜有相通之处,但目的相反,乃是将极近处的微小物体放大。我们需要研磨出曲率更大、更纯净、更均匀的凸透镜,组合使用,或许能让我们看到另一个世界——水滴之中,叶片之上,甚至是……血液、痰液里潜藏的秘密。”
他描绘的前景让学员们感到震撼与茫然。看到水滴里的世界?那会是怎样的光景?尽管技术难度极大,对玻璃材质、研磨精度要求极高,但在陆仁的亲自督导和“关乎社稷”的隐晦暗示下,项目还是全力启动了。工坊内,很快响起了更加精细的打磨声和关于透镜曲率的激烈争论。
这一日,陆仁正在书房审阅显微镜的初期设计图,谢琦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面色有些凝重。
“陆大哥,南京来信。是徐文谦。”她将信递给陆仁,“他在江南清丈田亩、推行新法,阻力比预想的更大。地方豪强阳奉阴违,士林清议亦多有非难,奏劾他‘操切从事,扰民滋事’的折子,恐怕已经递到御前了。”
陆仁展开信件,徐文谦的字迹依旧沉稳,但字里行间透露出深深的疲惫与压力。他详细叙述了如何在苏州、松江等地与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周旋,如何应对那些引经据典、指责新法“与民争利”、“破坏祖制”的舆论攻击。信的末尾,他写道:“……仁兄在朝,树大招风,弟在地方,亦感寒刃悬颈。旧党之势,根深蒂固,恐非一朝一夕可撼动。陛下圣心虽坚,然若龙体……唉,瞻前顾后,唯恐有负所托。”
这声叹息,重重地砸在陆仁心上。徐文谦的担忧,何尝不是他的担忧?改革已进入深水区,触动的利益越来越大,反对的声音也越来越集中。弘治帝是他们最大的,也是几乎唯一的保护伞。一旦这把伞倾覆,狂风暴雨瞬间就会袭来。
就在这时,沈默和赵德柱联袂来访。两人脸上也看不到多少轻松神色。
“陆兄,”沈默开门见山,将一份银行内部的简报放在桌上,“南京、苏州分号吸纳的存款仍在快速增长,资金池愈发庞大。‘拓殖兴业贷’和‘工坊革新贷’发放顺利,但压力也巨大。朝中已有御史风闻,上疏质疑银行‘聚敛民财,风险莫测’,要求朝廷加强对银行运作的监管,甚至有人旧调重弹,说这是‘与民争利’,应限制其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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