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深秋,天高云淡,往日笼罩在这座东南雄城之上的压抑与污浊,似乎随着沈九龄、顾鼎臣等巨蠹的覆灭而被涤荡一空。
然而,肃清之后的废墟上,重建秩序、抚平创伤、乃至防范反扑,其艰难程度,丝毫不亚于之前的雷霆手段。
行辕之内,灯火常常彻夜不熄。空气中弥漫着墨香、茶苦,以及一种紧绷后略带疲惫,却又不敢松懈的专注。
陆仁、谢迁、史琳、张抚,以及在此番风浪中迅速展现出过人能力与坚毅品格的徐文谦,围坐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与账册之间,如同精密的枢机,处理着江南巨变后千头万绪的善后事宜。
清算工作进入了最繁复却也最核心的阶段。从“听竹轩”密室及顾、王、李等数家核心宅邸查抄出的“暗账”,其内容之详实、牵连之广,令人触目惊心。
不仅有梅林镇血案的直接资金往来记录,更有长达十余年、系统性的田产侵吞流水:如何利用“白契”规避税赋,如何勾结胥吏篡改黄册鱼鳞图,如何放印子钱逼人破产最终强占田产,如何操纵诉讼将良田巧取豪夺……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形成了一条清晰而冰冷的利益链条。
除了田土,还有商贸。这几家巨室通过垄断丝帛收购、控制部分漕运节点、把持关键市集,打压中小商户,攫取了惊人的利润。账册上,与各地官员、乃至京中某些衙门的“节敬”、“常例”、“干股分红”记录,更是赤裸裸地揭示了这张庞大的保护伞是如何运作的。
原苏州知府虽未直接染指血案,但其作为一府主官,多年来收受巨额贿赂,对辖内豪强兼并土地、欺压百姓的行径熟视无睹,甚至在特使团初期介入时,阳奉阴违,多方设阻,企图掩盖真相。
其罪证确凿,已被革去一切官职,剥去官服,镣铐加身,与那些豪强家主一同,作为重要案犯,被严加看管,准备押解进京,交由三法司最终审定。
府衙不可一日无主。陆仁与谢迁、史琳、张抚反复商议,并征询了徐文谦本人的意见。徐文谦虽感责任重大,但目睹江南积弊之深,百姓之苦,亦知此刻绝非推辞之时。他梳理了数月来在苏州查案、清丈的实践经验,提出了初步的稳定与善后方略,其思路之清晰、考虑之周全,令众人信服。
四人联名上奏,详细陈述了苏州现状及徐文谦的才干与担当,恳请陛下破格擢升,委以苏州知府重任,以安定人心,持续推进改革。奏章以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城。
清算出的田产数目,最终核实后,远超最初预估。望着那厚厚一叠重新绘制、标注清晰的新鱼鳞图册,即便是陆仁,也感到一阵心悸。这些被隐匿、被巧取豪夺的土地,是江南财富的根基,也是无数百姓血泪的见证。
在行辕的议事厅内,陆仁主持了最后一次关于田产处置的核心会议。
“这些田,必须尽快分下去,落到实实在在的农户手中。”陆仁指着图册,语气坚决,“迟则生变,也容易让百姓觉得朝廷雷声大、雨点小。”
徐文谦接口道:“陆兄所言极是。我意,仿照枣强旧例,但需结合苏州实际。可将田分为三等,上等田部分收归官有,作为‘试点官田’,试行新的租佃制度,也为府学、义仓留些底子。中等及下等田,绝大部分全部分给无地、少地的佃户和贫农。分田过程,由新军维持秩序,格物院测绘组全程监督,确保面积、地块清晰,当场颁发由府衙加盖大印的新地契,绝不容胥吏再动手脚。”
史琳补充道:“还需布告四方,言明此乃朝廷恩典,亦是拨乱反正。若有原主能拿出切实证据证明田产被非法侵占,经核查属实,亦可酌情发还部分,但需以新契为准,纳入清丈体系。”
方案既定,立即执行。苏州府衙前贴出巨幅告示,各县、乡敲锣打鼓,宣讲新政。当第一批衣衫褴褛的农户,颤抖着双手从官府吏员(多为新选拔或经过审查的)手中接过那盖着鲜红大印、写着自己名字的地契时,许多人当场嚎啕大哭,对着府衙方向长跪不起。“徐青天”、“陆青天”的呼声,在民间悄然流传。
民心,这最朴素也最强大的力量,开始向朝廷倾斜。
为将此次清丈的成果制度化,避免人亡政息,陆仁与徐文谦及几位精通律法的随员,结合《大明律》和“方田均税勘算法”的精髓,废寝忘食,共同起草制定了《江南清丈田亩及赋税均平暂行条例》。
条例详细规定了田亩清丈的标准、程序,赋税征收的依据、等级,以及对官吏贪墨、豪强欺隐的严厉惩处措施。这部带着墨香的新条例,虽名为“暂行”,却标志着江南的土地管理,开始向透明、规范的方向艰难转身。陆仁将条例副本快马送入京城,呈送御览,并为徐文谦争取到了在苏州府先行试点的授权。
表面的秩序恢复,并不意味着隐患的消除。陆仁深知,那些盘根错节的残余势力,绝不会甘心失败。在离开之前,他必须布下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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